第5章

  尹问崖替我解释:“前辈,苍晓师弟修的是无情道。”
  我的心上人就是这么一位有礼有节的君子,不会像我一样任性给前辈甩脸色,也不会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使人尴尬。
  “原来如此!”无情道一出来,所有人都能理解了。
  我知道,世人对无情道都有种刻板印象。
  “师父,什么是无情道?很厉害吗?”一个药童举起手,好学地询问他的师父。
  不厉害。也就是一天到晚对着练剑石啊、瀑布啊、悬崖峭壁啊之类的,又劈又砍,又淋又爬,等到练剑石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剑意,瀑布向上回流,悬崖峭壁光滑平坦,也就圆满得道了。
  作为医修的颜婉当然不会像我师父那样简单粗暴,举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例子。
  颜婉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解释:“通俗来讲,修习无情道,就是把一张白纸揉成一团,丢进大染缸里,然后再捞起来,把它恢复成原来那张干净整洁平坦的白纸。”
  我沉默,这个解释似乎更抽象了。
  “啊?师父,我不懂。白纸丢进大染缸不就皱了、有颜色了吗?还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药童皱起一张脸,像个小老头。
  颜婉笑了笑,说:“是啊。修习无情道的修士都是在苦行,所以那些明知道人修习无情道还去撩拨人家的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说罢,她朝我拱手:“苍晓道友,你是真正的勇士。”
  呵,那当然了。
  看我如今什么修为就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前辈,我师弟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尹问崖在把颜婉送出去之前,还关心了我的治疗进度。
  颜婉:“只要谨遵医嘱,十日,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师弟。”
  健健康康可以,白白胖胖就不必了。我对自己现在的身材很满意。
  “多谢前辈。”尹问崖送颜婉出院子。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我终于能安心歇下了。
  仔细想想,颜婉刚才那番对无情道的解释,其实已经很接近师父传授我无情道的内核。
  师父说,不能动情,不能动念,不能动欲。
  这跟让白纸保持纯洁一样,不管染缸里有什么染料,都不能让它在纸上留下痕迹。
  当年师父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头脑简单,又有点迟钝,他那些刺耳的话能平滑地从我的脑子过去,不留痕迹。
  所以我修习这一道,顿悟得很快。
  和师父一起在谷底修炼的几十年,我打破了修真界最快筑基修士的记录。
  无情道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它不像以剑入道的剑修,汗水和天赋,缺一不可。
  无情道只要悟了,就能进阶。
  我筑基引来雷劫的时候,师父也很震惊。
  他念叨着:“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
  我渡完雷劫出来,师父泪流满面,诚实地告诉我,他一开始收我为徒,对我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我不像清影剑尊那样鬼精鬼精的,而他最讨厌精于算计的人,所以看我格外顺眼。
  我怀疑师父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总之,我作为无情道修士,短短几十年就到了金丹期,修为增长的速度快得惊人,强得可怕。
  但这些都在我遇见尹问崖的那一刻终止了。
  这并不是尹问崖的错,他虽然知道我修习无情道,但他并没有故意撩拨我。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什么都不做,光是存在,就已经算是诱惑。
  我在药谷的这几日,药童把我照顾得很好,好到尹问崖没有用武之地。
  他好像很忙,忙得只有晚上来看我。
  尽管他的住处就在我的隔壁。
  没关系,我虽然身体的石化还未完全消退,但我五感够好,尤其是听力,即便隔着一道墙,我也能捕捉到属于他的声音。
  天还没亮,尹问崖就已经起身铺好了床。
  被子和衣料摩擦的声音,穿鞋的声音,叠被子的声音,叠完之后习惯性地在叠好的被子上拍一拍,又扯一扯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的动作,猜测他进行到哪一步。
  穿衣洗漱,绑好发带,然后提剑出门。
  我曾听同门说,尹问崖的剑是清影剑尊亲自给他锻造的剑,先前他击杀蚀骨石花用的就是那一把,剑身银白如雪,寒气逼人,可是他挥剑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剑气。
  剑气本来是无形的。
  但在我眼里,它是火红色的。
  那日我中毒后,其余人联手制住放出毒雾的蚀骨石花,却无法将其斩杀,好在尹问崖及时赶到,刺中了蚀骨石花感知他人位置的重要部位。
  就是那股剑气,荡开来的时候,将正在与蚀骨石花纠缠的友方震开,避免误伤友方,又恰到好处地伤到敌方。
  别人还在抱怨剑气霸道,我却认为它何其温柔,赞叹剑气的主人对用剑的把控之精准,达到了同辈难以企及的地步。
  在我见过所有用剑的修士里,上一个能够如此精准控剑的人,是我的师父。
  虽然我总共也没遇见过多少用剑的修士,但我也练过剑,我知道这有多难。
  一般来说,尹问崖会在院子里练剑练到中午,然后出门去帮药谷的弟子采药——玄清宗只付一半的医药费,剩下的都用人力来还。我猜这才是玄清宗和药谷交好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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