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和自己和解的。”池既看她想说话,笑了一下,几乎是完美预判,提前回答了。
“你的内核远比我要稳定,这很难得。”
陈绵绵被他抢了话,客套话再说不出口,又不太好意思顺坡应了这几句夸赞,只能移开视线,用喝水来掩饰无措。
没有因为这些而难过过吗?
其实是有的。
如果要说羡慕出生在城里的孩子的什么,那应当不会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而又便捷的交通,优越的家庭条件,或是良好的教育资源、人情背景等等。
那些都还好。
她有远比那些更珍贵的。
只是……
偶尔站在暗处,看着一群一群人成群结伴地聊着时下最新的东西,大方而自信地组局,在人群中毫不胆怯地展示自己的时候,她也会暗自羡慕。
趋光是人的本性,没有人不会被热烈耀眼的人打动,就像飞蛾扑火。
而她天然没有那种,当着所有人,大方展示自己的勇气。
尤其是遇到和程嘉也有关的事时,
她总是会下意识往后退。
好像这几年磨练出来的勇气,在他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也许是从在包厢里天壤之别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万分狼狈的结局。
她的平和,她的自信,她的大方,一碰到他,通通都像暴雨天仓皇失措的蝴蝶羽翼,薄到一触就破。
陈绵绵垂下眼,掩饰住不合时宜的情绪,再抬起头来时,努力挂上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重新扬起的视线扫过池既身后,晚光在后方的许多张黑色木桌上摇曳,映亮桌边人的半张脸。
晚间饭点,客人逐步多了起来,几乎座无虚席。
陈绵绵目光晃晃荡荡,随意扫过远处的几桌,在心里想着下一个话题,刚要开口时,动作却倏然一顿。
最靠里的那侧,人影稀疏。
少年半靠在椅背上,手肘松懒搭住椅边扶手,姿态散漫,下颌线轮廓分明。
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双漆黑而又锐利的眼睛,冷淡的目光穿过两桌之间不多不少的人群,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陈绵绵感到了一种沉默却汹涌的不快。
像夜色下表面平静无波的海,深处却遍布着暗礁,酝酿着能席卷天地的风暴。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视线慌乱错开,下意识顺着他低睫看手机的动作,也拿起了放在桌上,设置为静音的手机。
屏幕通知栏里,显示她有一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电话。
——二十分钟前。
来自程嘉也。
心脏倏然重重跳了一下。
陈绵绵呼吸一滞,盯着通话记录里的名字,大脑里一片空白。
接着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
这几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呢?
是在程嘉也见到她之前,恰好想到了,顺手拨通的,还是在程嘉也遇见她之后?
他就坐在那里,靠着椅背,一边看她跟池既有说有笑,一边听着无人接通的忙音?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嘉也可以对她身边的人无动于衷,但她做不到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略显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影响,她隐约能感知到他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情绪。
称不上太好。
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往往让她感到想要后退。
陈绵绵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身体快于大脑思考,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向下,又倒扣回桌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避免接下来的一切摩擦似的。
她垂着眼调整了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抬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只能对上对面人疑惑而又探究的目光。
池既不是傻子,她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态,他当然可以越过无关的人群,精准地寻到程嘉也的位置。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会淹没在人海里的人。
他们甚至还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然后池既移开了视线,回头看向陈绵绵。
大约是谨慎地斟酌过,他的措辞和语气都很礼貌,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
“朋友?”池既问。
陈绵绵沉默片刻,盯着餐盘边缘的纹路,抿了抿唇,摇摇头。
“……算不上。”
当然算不上。
是什么朋友呢?
约定好人前不熟,背地里在床榻上相见的朋友吗?
陈绵绵垂着眼,轻声补充道,“程叔叔的儿子而已。”
其实这个解释从语义上来看,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池既却立刻懂了。
陈绵绵偶尔会提到资助她的人家,例如逢年过节准备礼物,和他回家时让他帮带一些特产时。
他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程。
池既噢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建议道,“那,要打个招呼吗?”
陈绵绵闻言,睫毛颤了颤,顺着他的话语,向对面投去一眼,恰好看到程嘉也长腿支地,将椅子后挪寸许,微微低颈躬身,缓慢起身来。
“……不用了。”心跳在胸腔内愈发剧烈,陈绵绵迅速拒绝,又找补似的解释道,“不太熟。”
眼看着程嘉也竟然快要朝这个方向走来,陈绵绵心跳如擂鼓,再顾不得什么端倪不端倪,抓起手机就逃也似的起身,留下匆忙而慌乱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