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好吧。”黎落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我还以为杨勉就算不杀他,也至少会揍他一顿。”
  此刻的陈子规并没有比被揍一顿好多少,他体质本来就差,昨夜冻了几个时辰,白天他发起高热来,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
  他梦见了过去许多事。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长在青楼女人堆里,见的是环佩叮当,闻的是胭脂水粉,小时候他不懂青楼里的人为什么总调侃他是个“小杂种”,等长大一些,意识到娘亲是做什么的,再面对客人讥讽的笑时,他朦胧的自尊心会隐隐作痛。
  青楼不养闲人,为了能活下去,他很小就要干各种杂活,洒扫除尘,端茶倒水,还要负责清理客人们夜里用过的恭桶。
  他七岁的时候,某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拖着几乎有他半人高的恭桶到后院清理,将恭桶倒出来时,他从秽物中发现了一团肉块。
  那团肉块已经长出四肢初具人形,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他吓得不轻,飞快撇了恭桶逃开。
  可想到拖出恭桶那个房间的主人,那是个十分美艳的妓子,陈子规唤她一声玉姨,玉姨对他还算不错,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笑着叫他小杂种,但平时会把吃剩的糕点随手给他。
  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他决定去看看玉姨。
  推开玉姨的房间门,里面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陈子规摸到床边,挑起帐子一角往里一看,玉姨似乎还在睡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蒙在皱巴巴的被子里。
  陈子规喊了两声,被子里的人都无动于衷,他伸手轻轻掀开被子,眼前的一幕成为他后来好几年的噩梦。
  玉姨躺在被子里,眼睛瞪得溜圆,眼白拉满了血丝,嘴张得大大的,脸色青白,浑身以一个极其痛苦扭曲的姿态僵在那里,而她身下的被子被血浸满,泡得发胀。
  陈子规发疯一样尖叫着狂奔出去,一路上撞翻了不少人,直到被娘亲搂进怀里不断安抚,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等回过神,他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手沾满了玉姨的血。
  自那以后,他有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很是古怪的习惯,只要身上沾了脏污就必须洗干净,不洗干净他会彻夜难眠,甚至不断做噩梦。
  ……
  “怎么烧成这样?”江浸月抱着胳膊靠在陈子规寝房门口,看大夫为昏迷中的陈子规施针。
  “应该是水土不服,前几日他就不太舒服。”黎落应道,她叹了口气,“早知他体质这么弱,就不该带他一块来。”
  江浸月嗤笑了一声,对她这番话颇为不赞同:“军师不也身体差,也没见他换个地方就病得起不来床,要我说,这姓陈的就是矫情。”
  “好了,还在人家寝房门口呢,说人坏话也不收敛着点。”黎落推了江浸月一把,“去吩咐厨房熬些粥备着。”
  江浸月走后,大夫收起针,开了些药才离开。
  黎落闲来无事,索性坐在床边用虚拟显示屏看连续剧打发时间,连续剧看了一半,昏睡中的陈子规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第789章燕门女将(33)
  听见抽泣声,黎落低头一看,陈子规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眼角不断有泪渗出,神色中满是肉眼可见的不安和惊慌。
  “娘……”
  “他不认我,他让我滚出京城。”
  “他说要杀了我。”
  “娘,别走,你等等我,等等我……”
  黎落收起虚拟显示屏,轻轻摇了摇陈子规:“子规?子规?”
  陈子规猛地睁开眼睛,像是刚从一个巨大的噩梦中挣脱出来,眼神里一时间全是茫然和惶恐。
  “子规,你怎么了?”黎落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陈子规一把抓住黎落的手:“兰兰……”
  “是不是做噩梦了?”黎落明知故问。
  陈子规:“……嗯。”
  黎落起身给陈子规倒了杯水:“你发着热呢,别胡思乱想。”
  陈子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就着黎落的手抿了一口水,干哑的嗓子才好受了些。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黎落说着抽身要走,陈子规立刻拉住她:“兰兰。”
  “怎么了?”
  “……我梦见我阿娘了。”
  “你阿娘?”
  “嗯,她……”陈子规欲言又止。
  黎落直觉他有话要说,又坐回床边:“你好像从未跟我提起过你家里人。”
  前世的燕兰时只知道陈子规是孤儿,查籍账时得到的消息是他父母都不在了,直到整个燕家覆灭,燕兰时入狱,临死那夜才从陈子规口中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陈子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怕说出来,你会嫌弃我。”
  “怎么会。”黎落笑着说,“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子规手攥着被子,攥紧了又松开,他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娘……是贱籍。”
  黎落装得一愣:“贱籍?”
  “对,她是个……青楼妓子。”陈子规小心翼翼觑着黎落的脸色,“你介意吗?”
  黎落蹙眉道:“可你从军时查籍账,分明是良籍,你娘怎么会是贱籍呢?”
  大魏以户籍分等级,第一等是贵籍,多为世家大族,第二等是良籍,便是普通的老百姓,第三种是商籍,顾名思义是行商之人。
  第四等是奴籍,就是奴隶身份,第五等便是贱籍,这贱籍是那些妓子,戏子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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