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约莫九百万人能住上砖混土房,一年有买上几顿肉和一身衣裳的余钱,但只要连续两三年的天灾,几次征戍,就能让他们流落街头,易子而食;
“还有三百五十万人可以三不五时买顿肉打打牙祭,一年能给自己添几身新衣裳,吃几次馆子,勉强能够得上你们说的仓廪实、衣食丰;
“只有约莫五十万人,才是你们眼中能代表大宇最繁华的样子。
“四百万人,你们嘴里的天下百姓衣食无忧,只将全国一成半的人算进去,剩下八成半在你们眼里就不是人了?这还只是户部登记在册的人数,那些流民,全国加起来至少也有八百万,若加上这些,只怕还占不到一成半。
“你们都是能读得起书的,最差的家世也是富商之子,就算在大宇身份地位低,家里丝毫不会短了你们的吃喝,这些你们又知道多少?
“富贵遮人眼。你们身处的安京,是举大宇全国之力,才造出这么一个繁华的都城,你们便以为四海之内全都和安京一个样。哪怕闲暇时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更城南方向的地界儿走,连城门都不用到,你们便会觉得自己今日之言多么虚无空洞,幼稚可笑。”
说到最后,裴厌辞望着他们,像是在看一个个不争气的后辈,颇为语气心长。
他更加解齐祥的话。
大宇的教育,出了问题。
还有大陶,大熙,甚至之前的大晤,都出了问题。
精心培养十余年,教出来的都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满腹经纶,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成日只会逞口舌之利,四处拉帮结派,党争内耗。
一群取之于民,却不识人间疾苦的忘恩负义之辈。
治国,不能期待出现一位明君,因为明君难得,别说还有犯错的时候。一个朝代的兴盛,必要靠整个朝廷从上到下一齐出力。
所以,他自认明君,能管束人,却仍不够,应该考虑该用甚来保障这个想中的朝廷能够实施运转起来。
裴厌辞不禁又多了一些感悟和思考。
他的话说完了,其他人还没从这番话中醒过来,惊疑地看着他。
戚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端坐的人。
以前他看这人哪哪不顺眼,最近好容易瞧顺眼些了,等意识到时,目光原来竟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追随着他。
压根挪不开。
裴厌辞说话时不卑不亢,语气缓急相间,时而铿锵脆利,时而低缓靡靡,一旦眼神思绪被他捕捉,就再也逃不开,躲不掉,继而因他新颖独到的观点而叹为观止。
别人总能被他偃月眸子里露出的蓬勃而坚定的野心所折服。
那种野心,不带攻击性,蕴含旺盛的生命力能将别人也感染,召唤。
再一细看,其实这人骨骼瘦秉,仪态端方,眉隆鼻丰,眼淬秋水,肤白如明月交辉,是万里挑一、难得一见的俊朗男子。
但外貌成了别人最后才注意到的优点,成为裴厌辞锦上添花般、最不值得一提的点缀。
戚澜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收紧,金珀色瞳孔应激般缩起。
他仿佛知道顾九倾为何总想纠缠于裴厌辞。
这是个很能挑起雄性/征服欲、同时又割舍不下的男人。
同时,也是个很强劲的敌人。
“你、你这是反论!殿下,这人就应该被抓去扼鹭监,好好审问,极有可能是个大熙奸细!”一人激动地叫了起来,从座位上冲出去,一个箭步就到了裴厌辞桌前,仿佛一只找到了鲜肉的恶犬,等待着给主子邀功。
裴厌辞抬手要将伸过来的手拍开,一人却更快,直接飞起,一个旋踢将人踢飞出去。
“啊——”小姐夫人们叫了起来。
“放肆!”顾越芊拍案,狐媚柔美的眼睛顿时迸射出骇人的杀芒。
台上齐齐噤声。
只剩下胆小之人惊魂不定的喘气声。
她这声大喝,不知是对自己儿子喊的,还是对那个公子。
章平公主一向以娇弱柔媚示人,又礼贤下士,时间久了,他们也忘了这位的身份。
那公子吐了一口鲜血,身体瘫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顾越芊淡淡扫了一眼,满意地欣赏着众人的顺从惊惧,又恢复了一贯妖娆的腔调,娇笑道:“唉呀,大家怎么都板着个脸,好好的宴会,都谈甚政事,平白无趣的紧。还有哪位小姐想要一展才艺,都上来吧。”
露台周边的几个嬷嬷很快将那人拖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扭曲狰狞的血痕,触目惊心。
那些闺阁千金哪里还敢再上台,纷纷低垂着头,生怕自己入了这位公主的眼。
戚澜一屁股坐在旁边,脑袋凑近了小声问:“怎么样,没被磕碰着吧?”
裴厌辞道:“多管闲事,现在把宴会气氛闹僵了吧。”
这人有一点不好,性格就不会柔一点吗?
自己帮他出了头,他低头假装撒个娇、说个“怕”字会死是不是?
“行,是我多管闲事,今天你这反论,我和母妃是没那个能力帮你压下去的,你自求多福。”
戚澜有气无力地说着,起身就要回自己位子,手上蓦地传来一道阻力,还没站起就被拉了一下。
跌坐回来,扭头一看,嫩白的手指抓着自己,与自己晒黑的小麦色粗糙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摸摸鼻子,脑袋撇到另一侧,身侧的手轻轻发力,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