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九年前,在暗地里维持了三年的夺嫡之乱终于翻到明面上,一时间兵马围城,刀光剑影,尸山人海。
  被困府中五天的曲煜堂一出曲府,便看到了不远处街边的徐仙芝。她虽然身受重伤,却如流光月华,难掩清贵姿色。曲煜堂几乎顿时间心生爱慕。
  那时他第一任妻子已亡故两年。
  曲煜堂不顾街上离乱纷纷,带徐仙芝去了医舍,经郎中诊断,她已有身孕两月余。徐仙芝存了死志不想被救。曲煜堂劝她,让她为腹中孩子着想,并表明愿一生对她好,也会将她腹中孩儿视如己出,这才将她带入府中立为正妻。
  曲寒川也便姓了曲。
  “所以,你并不是曲家人。”曲煜堂道,“曲家族老也绝不允许你做有损家族门风这样的事!”
  曲浅之同郑姨娘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同样的荒诞。
  “你……”
  曲寒川呆住了,脸色变幻,胸腔内如炸开了一朵惊雷,难以置信的想起幼年时,曲煜堂怎样抱他,怎样宠爱有加,教习诗书,护他和母亲周全……
  但他不是曲家之子,曲煜堂不会拿这个抹黑自己,所以才会在他瞎了之后不闻不问?
  岁载纪前的殷殷关切和之后温度直降的冷待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他只是曲煜堂拿来光耀门楣的利器而已。
  无用,便弃。
  阻碍,便踢。
  像一颗小石子。
  曲寒川浑身卸了力,忍不住后退一步,身形摇晃,站都站不稳。
  一时间,几人相对无言。
  只有胤红星紧紧搂着怀中人,扫视全场后兀自邪魅一笑,漫不经心道,“曲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既然寒川不姓曲,那便更不用顾念曲家了,只要伯母是他生母便是。”
  他摇摇头,讥笑道:“曲大人不会又要说寒川不是伯母所出吧?”
  话说的不着四六,却是以最散漫的姿态直直戳破了曲煜堂的意图。曲大怒,立时道:“你!这里有你什么事?这是我们曲家家事!”
  胤红星倏然莞尔。
  “怎么?曲大人忘了?我已嫁给寒川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虽然寒川已不是你们曲家人,但我却是他的人。他在哪我便在哪,欺负他——便是欺负我。”
  胤红星刀子样的目光扫向曲煜堂:“曲大人一心想将我寒川赶走,却不知这钦赐的婚姻该如何算呢?”
  “……”
  没有人回答。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一团乱麻,现在情急之下无奈揭露曲寒川的身世,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在曲家住下去,如果宣扬出去便是欺君,再加上徐仙芝的死……
  曲煜堂一时不答。
  曲寒川于黑雾迷茫中听到胤红星隐忍的威胁,熟悉的声音如黑暗荒原上的一盏明灯,让他在铺天盖地的痛楚里尝到一丝安慰,于是按下心中疑虑问:“你既说我不是你亲生,那我生父是谁?”
  曲煜堂有心缓和一下,便耐心道:“我不知道,仙芝虽嫁给我,但对于过往却只字不提。”
  相处不久,曲煜堂就发现徐仙芝饱读诗书,言谈举止都似高门大户出身,她独立又清醒,对朝政时事的分析都条清晰。
  每每曲煜堂问起她的过往,她都避而不答,只说会全力辅佐自己。果然没过多久,曲煜堂就在她的建议下在朝中连升三级。
  由此曲煜堂更是悉心爱护,每日情意绵绵,不会反对只字——但她也经常神思飘渺,似乎思念着其他人。
  曲煜堂尽管暗自生气妒忌,却也安慰自己,至少她人在身边。曲煜堂要不到徐仙芝的过去,那便牢牢把握住她的现在和将来……
  不让她离开。
  说到这里,曲煜堂脸皱在一起,捂住胸口后退几步,涩声道,“她是我的,从身到心都是我的……”
  曲寒川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酸苦涩辣,脑子快要木掉了,只机械般厉声问:“所以,为了你这变态的独占欲,你便不许我验尸,哪怕她死的蹊跷?”
  “哪有什么蹊跷!”曲煜堂猝然站起来,状若癫狂的呢喃着,“她就是生病了!她早就生病了……仙芝、仙芝生病了……”
  说着便踉跄几步奔到床边,掀开帷幔将早已冷掉的尸身抱在怀里,整个人像老了的琴弦一样崩到极点:“……我这么爱她,她死前、竟一句话都不向我交代,她心里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和别人生的孽种!孽种!”
  孽种二字入耳,曲寒川如被雷劈。
  一直冷眼旁观的郑姨娘看着曲煜堂抱着尸体的背影,眼中凄切,唇角却带了灿烂的笑。床幔被风吹起,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郑姨娘却似乎看到了他们洞房花烛夜时映在窗前的身影。
  那是将她完全排除在外的画面。
  “娘亲……”曲浅之目露担忧,屈身扶住她。
  长久静默后,曲寒川率先开了口:“在这种时候,你将我……”他声音哽咽,数度发不出音,喉结几番吞咽。
  “红星说得对,我不再是、你们曲家人,我不姓曲,我姓什么……谁是我的父亲都不重要……”他抬起头,定定道,“但只要徐仙芝是我母亲,我便可以上公堂,敲冤鼓,无论怎样我都要弄清楚母亲生病的原委!”
  “啪”一声脆响。
  曲煜堂顺手将床边的药碗摔在地上。
  瓷片崩裂,划伤了曲寒川的脸颊,细小伤口溢出鲜血。曲寒川闭上眼睛侧头,唇角却带着苍白的笑容。似讥笑,似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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