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恭王府那一晚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它们结成了血痂,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最终血痂脱落,成了胤红星心里永久的伤疤。
  胤红星却觉得,他永远都不要原谅曲寒川了。
  因为曲寒川的遗弃。
  也是,原本一对玩得很好的小伙伴相约一起闯荡江湖,突然其中的一个说:抱歉,不能同行了,我要先死——无论何种原因,这怎能不算一种遗弃?
  何况,短短半月内,曲寒川弃了他两次——第一次,他弃他而去。
  他不相信他。
  第二次。胤红星不忍回首,不能回首。
  现在,他连自己都要放弃,他迟迟不肯醒来。
  自从去到他身边,胤红星便精心呵护,呵护到曲寒川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
  他呆坐一会儿,起床穿衣,简单梳洗后便直奔落星山的医舍。
  “江湖圣手”孟知叙已经在了。
  胤红星走过去,坐在床榻末端,不出声,面无表情的看二师兄孟知叙将银针一一刺入曲寒川的身体。
  房间内红帐中燃着孟知叙自配的药香,清苦中带着微辛,作用是修复心脉,主打一个一天十二时辰医治不休。
  而床上的人没心没肺的昏睡着,胤红星真想把他揪起来,好好的质问他,甚至惩罚他欺负他,好好发泄这么多天来他心里的急切和痛苦!
  最后,还要好好的抱抱他。
  可是十多天了!他伤势太重,身心都受到重创,快被那药香泡透了,却也依然昏迷不醒。
  孟知叙行好针,微一点头,站在旁边的唳空便靠近了,以指力轻弹针尾尾,将一点点佛门内功顺着银针弹入病体。
  “我可以吗师兄?”胤红星问。
  孟知叙扫了他一眼:“想把人弄死就直接动手。”
  胤红星不说话了,专注的看唳空动作。
  良久后,孟知叙把银针一一拔出,旁边唳空接过,仔细的收进针卷里。
  “还是那瓶药,将心脉穴位完全涂抹。”他吩咐胤红星,然后抓过唳空的手将人牵出,走到门口又回身:“他伤重,但已救了过来,醒过来便是时间问题。”
  “蛊毒之事等我研究下再看,目前只能看出他中过单只的寻音蛊,”孟知叙说,“你收拾收拾赶紧去见你师父,离开一会儿死不了人,老头都一把年纪了还在那替你待客!”
  双手相执的身影消失。
  胤红星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人,不一会儿挪到他身前,趴在脸上盯着看,似乎想看出一朵花来。
  “你混蛋啊寒川。”他骂,然后轻轻的把人翻开,拿出玉瓶,按照孟知叙说的将药轻轻抹通心脉。
  曲寒川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已经快消退了。还有一些变成了几乎不可见的粉色,那些是他留下的最初的印记。
  可脖颈上的伤口,小而深,也许会落下永久的疤。
  孟知叙给的药膏呈深褐色,是黏腻的一层。
  胤红星抱着寒川仔细涂抹,尤其胸前那正在逐渐愈合的刀口。看到它,他眼前便浮现曲寒川干脆果决的样子。
  那被血液浸透的玄色衣衫,比永安城的夜色都浓郁黏腻,令人窒息。
  “在一起这么久,我们却是,一点默契都没有啊寒川……”胤红星闭上眼睛,把零碎的情绪拼好。药膏全部吸收后又将他的衣衫拢好,注视一会儿后才起身离开。
  走出药香袅袅的房间,入眼便是枕山傍溪、晴空苍翠的隐世之地——落星山。
  二十多年前,落星山还只是一处无名无主的荒野之山。尽管这里风景靓丽,却因烟瘴迷乱、地形险峻而罕有人至。
  先朝老臣孟先醒辅佐今上登基后不久挟家眷来此地隐居,在落星山上建摘星阁,又收天下无家之弟子无数。
  从此在华朝屹立多年的天下第一名门——渠清孟氏,便在落星山安了家。
  “师父。”胤红星推开平川阁的门,看到年近花甲的孟先醒正在同红衣烈烈的十六王爷赵垂章下一盘复杂度极高的“杀棋”。
  两人屏息执手,丝毫不会胤红星的突然闯入。
  而胤红星自然的坐到孟先醒旁边,看了一眼坐在赵垂章身侧的那人。张柏水。其父统江南军,武功身法了得,干脆又利落。
  他便是数月前还自江南给曲寒川写信之人。
  他的寒川得道多助,而赵垂章亦言而有信。
  半个多月前,恭王府惊魂之夜。
  曲寒川连刺赵明棋三刀后决绝自戕,想同他同归于尽,以得让胤红星和桃良逃跑的喘息之机。可曲寒川傻到令胤红星发指:就算他身死,胤红星也会不顾一切的带走他的尸身!
  胤红星的心似乎被油烹了,觉察不出痛了,所行所动都出自本能——他轻功施展,将桃良送上树冠,交给等在墙外的平沙,然后反身回到山下。
  乱作一团的侍卫们此时已经默契一致,他们刀尖朝向同一方向,那万刀齐下会把瘦弱的寒川捅成丝缕……
  胤红星顿也不顿的落进刀尖之内,将寒川拥进怀中同时闭上眼睛……
  小恩人就是来割他心要他命的。胤红星想。
  “住手!圣旨到!”
  “住手!寒川!”
  更多侍卫突然闯入府中,将一圈人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一身红衣的赵垂章携黄金圣旨走出来,他身后跟一位面貌清冷、眉目端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武功了得,急速靠近,伸腿几下便把疯狂的侍卫踢翻,索命的刀尖转而朝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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