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接下来几日,情况并没有好转,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理方面。
  事发突然,潘幼柏没有随身携带抗抑郁药,因为某种奇怪的心理,潘幼柏也没有拜托李助理帮他从家里拿。
  出院后,律所罕见地收到上班狂魔潘幼柏的请假单。
  潘以凝生日后没有再给潘幼柏打过电话,只是时不时会发消息问他“还好吗”。
  放到平时,潘幼柏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异常,但那时潘幼柏心情异常,加上心虚,总觉得潘以凝知道了他的病情。
  所以总是岔开话题或者敷衍过去。
  休息了半个月后潘幼柏状态才逐步好转,本想去看看潘以凝,却又被积压的工作和一宗大案搞得连轴转。
  等再听到潘以凝相关消息时,竟是死讯。
  停尸间里,寒冷的空气几乎让潘幼柏喘不上气,仿佛躺在四四方方、逼仄格子里的是自己。
  已经消退的症状又开始出现,潘幼柏仿佛能看见躺在案上的两个小小身躯化成一滩脓水。
  深红色的液体无限蔓延开来,一双双血手拉住潘幼柏的裤管,身体开始下陷。
  周围有人在说话,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
  停尸房网格上的编码姓名等文字从纸张上跳下来,手牵手绕着潘幼柏转圈,或清脆或浑厚的声音在唱童谣。
  有人劝他节哀;有人说许为次和潘以凝已经失踪多日了,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有人说双胞胎是被活活饿死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记得。
  停尸房外,潘幼柏四肢难以弯曲,像死后僵直,费劲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潘以凝发来的信息不多,最后一条是七天前。
  “幼柏,你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吧”“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还好吗”“晚上早点休息”“我其实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好像有点累”“我可能需要好好睡个觉”“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
  每一句话平铺在日常里显得那么不起眼,但连在一起,像告别、像遗言、像依恋、像不舍。
  心脏掠过某种怪异又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仿佛烧红的铁器不断碾压,令胸腔内稀薄的空气沸腾,挤压着叫嚣着,即将炸开。
  一场还未敲定的苦难,仅仅只是猜测都让人站立难安,潘幼柏从不怀疑,自己是万物刍狗中的一员,但还是想要求乞那一丝可能,莫要让那苦难接踵而至。
  但当一个月后,再次站在停尸房的潘幼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错愕,平静如一潭死水。
  陪同人员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起头,只是敏锐地捕捉到潘幼柏在看到姐姐尸体时,眼里一瞬间闪过的神色。
  像是经年噩梦成了真,又像诸事落定、万般平常。
  深夜,大雨滂沱。
  有人看见雨雾里站着个浑身冷硬的黑衣男人,没有打伞,几乎要融进夜色。
  好心人举着伞上前,还没开口就被*男人沉寂的目光逼停。
  潘幼柏转了转手腕,袖口反射出的莫名银光下一刻就让持伞的女孩白了脸,努力维持表面的镇静,快步离开了。
  他没想吓到那个女孩。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应该死在哪里才不会给人添麻烦,才不会让自己的血弄脏房东的地板、环卫工人打扫干净的街道、别人的眼睛。
  潘幼柏不是最近才开始吃抑郁药的,要比这早很多。
  若说一家子还住在一起时,母亲仅仅称得上絮叨,但当韩雪蚕的身边只剩自己时,潘幼柏才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掌控与占有的欲望。
  大到几点回家、和谁说过话,小到第几秒回应韩雪蚕的呼唤、在饭桌上多看了哪盘菜一眼。
  潘幼柏一直在想,母亲是一直有病,还是因为他才患上了病,若是后者的话,是不是说明有问题的是他。
  他才是带来灾祸与不幸的源泉?
  潘幼柏抬头,往常总是亮着暖光的窗户始终浸没在一片黑暗里。
  再也没有人会于泥潭里将他拽出了。
  潘以凝的死亡,让潘幼柏真正意义上的失去了所有亲人。
  握刀的手冷得毫无知觉,不知是被这四月早春的绵雨卷去了温度,还是顺刀刃流下的热血凉了他的内里。
  只是迟钝的念头闪过:真是场好雨,会冲刷干净他留下的污渍。
  一夜静立,人快塑成了一尊石像,寒湿由内透到外。
  都说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思及此,潘幼柏忽然有些惊慌和焦躁,他还没给姐姐准备一顿饭,然后还要回避。
  对,睡不着也要躲进被窝,若是让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亡者记挂,便影响了投胎轮回。
  他不能脏了这片地。
  还未移动,蚂蚁噬肉般钻心的痒与麻就爬上了双腿,骨节咯吱作响、阵阵酸楚,潘幼柏差点跪下。
  强撑精力,潘幼柏大步朝回家的路走去。
  这般癫狂且自欺欺人的念头,竟是全然忘了那具泡胀溃烂的尸体如何也不像刚刚死亡的模样。
  潘幼柏回到家,开始用冰箱里的食材做饭,做好也不吃,就那么整齐地摆在餐桌上。
  然后回屋拉开床头的柜子,在一堆药瓶中翻找。
  还是睡着保险,躲起来不够虔诚。
  大把的安眠药倒在手上,潘幼柏停顿,又从指缝间漏走多余的,只剩合适的药量。
  七天,潘幼柏醒了睡、睡了醒、醒了做饭,每日把旧的饭菜倒掉,再做一份新的摆在大理石桌上,自己也不吃。若是感觉身体承不住,便在厨房吃几片饼干,然后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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