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季 第80节
他淡淡地嘲讽道,“她也曾想过把孩子打掉,可身体压根不容许她这样做。后来,她试图把孩子归还给富人家,可富人家哪里看得起这么低贱的人生的种,还是以这么不堪的方式。”
“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得到了便不会再懂得,珍惜两字如何书写。”
“生活所迫,为了营生,她做起来那人人唾弃的皮肉生意。而那个被她生下来的畜生,被她保护得很好。她恨过那有钱人,却从没对那孩子疾言厉色过,哪怕是他毁了这个家庭。”
周颂宜很少听他提起过这些。此刻看着他,不忍地别过头,眼泪在路灯照不到的位置悄然滑落。
世人总爱以第三人称来叙述故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旁观者。
谁都没有戳破,彼此心照不宣。
他很平静地陈述着,故事结尾,他也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道:“颂宜,我妈她。”
“走了。”话到喉头,还是难免哽咽。
乌沉的天空,滚起阵阵闷雷声。
这场秋雨正在酝酿,风格外的大,周颂宜吹在两侧的发丝被拂到脑后。
良久的沉默。
绵绵秋雨从天而降,沥青路干燥的地面被泼了点湿迹,很快又消失不见。
“节哀。”她敛下眉睫,声音揉碎在这雨声中。
“对不起。”
“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徐致柯嘴角尝试扬起笑,可那笑容却苦涩至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有件事情你一直不知道。其实当年中学时期,是我把你困在厕所里的。起初只是临时起意,不想让人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没想到却困我一生。”
“你爸之所以没同意让我和你在一起,我想,大概是他都调查出来了。”
他几乎打碎自己所有的骄傲,微笑着注视着她,一如从前的许多年,“不过,他应该没有告诉你事情原本的真相。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的真相是什么。”
周颂宜目光紧紧盯着他,“什么意思?”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轨、逐至分崩离析。
“那天,我是看着你被那群女生拖进厕所锁着的。之所以没人发现你的存在,是因为我拖了一块正在维修的告示牌放在厕所外边。”
“那天正是放学的时间点,而那处原本就偏僻,本就没什么人来往。除了我,压根就没人听见你的呼救。我站在树下等啊等,等到天擦黑,才将你放出来。”
他的泪从眼眶不觉滑落,“那种日子多么令人恶心吗?每一分一秒,都像是蚀骨般的煎熬。可我要是挣扎,他们只会不断地羞辱我和我母亲,还会去报复我母亲。”
“那时候,我就像是一团臭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似乎都在污染这份空气。”
“你以为我当初是去救你的吗?”他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强者总爱欺负弱者,那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比他们更强的人,所以喜欢在弱势的人身上寻求刺激、存在感。”
“我亦同样如此。”
“当初,我恨不得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你的身上。见你的那天,我被人扒光了身体、堵在厕所里遭受猥亵,那些令人恶心的笑容、令人呕吐的气味,形形色色的人的液体遗留在我的身体上。我缩在厕所,恨不得用那些水将自己的皮肤洗烂。见到你,属于意外,不想让你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可你看见我,还以为是天降救星,你以为我和你同样都是可怜虫。其实,我只是一滩烂到底的淤泥,连可怜都不配拥有。”
“后来,我只是改了主意。”他缓慢道,“你和我终究不同。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痛苦和磨难只是一时的,他们羡慕嫉妒你,朝你扔泥巴来来满足自己内心卑劣的快感。但我不一样。”
“时间于我而言,是最廉价的成本。”
可其实他早就后悔了。在见到那双带泪的眼睛时,他就后悔了。
为此,捧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他已经是污泥了,污泥怎能去肖想天上的皎月。在做出选择的那刻,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
周颂宜干呕得厉害,情绪起伏巨大,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却跳动得厉害。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浑身都烫得厉害。
相反,她像是坠入冰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周末,车加塞得厉害。雨水滂沱,雨刮器左右摆动,灯光慢慢在眼前晃动,拉长模糊的光晕。
下一刻,整个人头疼欲裂。
警车红蓝色的光在眼前朦胧地闪烁,救护车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耳边传来呼救声。
意识陷入昏迷。
第47章 是非人
靳晏礼接到周颂宜的来电时, 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
公关部门一边在压词条、撤热搜,一边在加急赶澄清文稿。以最优化的方案,尽可能地降低负面热搜对于两家企业的影响。
公司官号, 暂时还保持着冷处理。
这件事, 涉及到两家企业。
具体如何澄清、声明,需要两家公关部提前商量好。等声明发出去,彼此之间也好配合。
事情来得太突然。即使加班加点,可处理起来, 仍然有些棘手。
对方像是有备而来。
“你们继续。”靳晏礼对侧旁的总监稍一点头, 对方心领神会。他拿过手机,从椅子上起身,拉开会议室大门走了出去。
周颂宜很少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大多数时候, 即便是有要事商量,也情愿是在聊天软件上交流, 很少会以通话的形式进行。
这通电话, 没来由地没觉得欣喜, 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心口,沉得厉害。
不知什么缘故, 总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
靳晏礼抬手松了颈上的两粒扣,脖颈的桎梏得到松懈, 可心下的焦躁并没有得到缓解。
电话接通的那刻,那句“小宜。”还没有叫出口, 对面陌生、焦急的一长串话语,打破了他提前打好的草稿。
对方说得又快又急。明明所有的字他都认识, 怎么此刻组合起来, 却只觉得脑袋晕眩、充血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话像是进了脑子, 可又从另一只耳朵里跑了出来。短暂的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喂?”
话筒那段的人见这边沉默着,以为是雨下得太大了,他的声音隐匿在这“哗啦啦——”的雨水里,对方压根没听见自己说的话。
于是拔高音量、捡重点说,“请问是机主家属吗?机主在肖君庙公交站附近的路口,发生追尾事件,因失血过多目前陷入昏迷状态,先已被送往协和医院进行救治……”
-
靳晏礼反应过来时,整个人身体发冷,捏着手机贴在耳侧的那只手,不受控地发抖。
起初是指尖的震颤,后来带动整条小臂都在颤抖。
通话挂断,他茫茫然在原地杵了一瞬,继而身体不受控地战栗一下。
像是剥离的灵魂回到肉身,他快步跑向一旁的电梯间,手指好几次没摁住下行键。
梯门打开、闭合,继而打开,他从里面出来,拔腿直奔地下停车库。
暴雨搅沉天色。
黑暗的天空,像是破了个窟窿,豆子般的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像地面。
狂风乱作,行道路上的绿树,随着黑夜起舞。
好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撑伞外出。通往医院的这条路,错开了下班的高峰段。
靳晏礼开着车,一路狂飙。
雨水顺着风擦来的方向,沿着玻璃窗滑过。如玻璃
裂开的纹路,一路横向蔓延。
湿漉漉的雨天,他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沁上了一层薄汗。
心悸得厉害。
*
抵达医院,靳晏礼推开车门走下来时,整个人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在地。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里模糊一片。
他胡乱地擦了擦,顾不及太多,一路跑着进了医院大厅,逮着一名护士询问。
今天雨夜,又是车祸的。
护士今晚执夜班,因此对靳晏礼描述的重点多少有点印象。
替他指明方向后,低头在巡查表中填好记录,将圆珠笔插在领口下方的口袋中,转身离开了。
按照指明的方向,靳晏礼走了一路。
兴许是因为焦急,从前缜密、沉稳的性子丢弃,可越焦急反而越容易出错。
夜里的医院,寂静无比。大家脸上没有喜气,都是沉重。
只有经过妇产科时,才少有地看见几张较为欣喜的脸孔。
他不断地张望着,不断地询问。
一路跌跌撞撞。
终于,来到了手术室。
短暂的路途,却像是耗尽他全部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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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宜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徐致柯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敛着眉,盯着脚尖。
焦急、懊悔的情绪充斥在大脑,不断地反复拉扯折磨。
忽而,耳边传来一串湿哒哒、沉重的脚步。脚步声由远及近。骤然消失。
他抬起下巴,朝声源处看去。见到来人,低低呵笑一声,“你终于来了。”
靳晏礼大脑意识极度混沌,脑袋疼得厉害,压根没去思考徐致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通电话的人说周颂宜已经被送往医院,可他过来了,却只能看着手术室牌子上亮起的‘手术中’几个字。
他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