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啊,这下朝臣们都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大歧天子的亲侄,秦王长子,出生便被天道授予“呼风印”的大歧皇室灵根最强者,天定的落星神宫神官长。
  元虚舟。
  五年前即便他与镇国将军之子闹成那样,只要呼风印还认他,那么终有一日神官长的位置仍是属于他。
  思及此,扮正襟危坐状的好事者们又将目光投向镇国将军邢磊,对方却阴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倒是坐在天子身旁的贵妃,悄悄向镇国将军使了个眼色,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稍霁。
  元虚舟踏入殿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天子。有眼尖的大臣注意到他垂下的左手食指上,套着一个碧绿的扳指。还未来得及惊诧,便听见元虚舟周到地告了几句罪,然后坐上了天子身旁空置的座位。
  那不是……象征着神官长之位的太一戒吗?
  他如今这样戴上手上,岂不是说明他已经——
  形形色色的探究目光几乎全钉在元虚舟身上,他恍若未觉,端起酒壶自罚三杯后,转向离自己捱着座位的秦王,唤了一声“父王”。
  父子俩还未开始寒暄,便听见天子冲着重臣朗声道:“众位爱卿,虚舟已于昨日入主太微神殿,并被玄瞻大神官授太一戒,代掌神宫事务。神官虚舟,器质冲远,夙夜兢兢,神宫上下有目俱瞻,今后也必定会担起守护我大歧百姓之责。”
  神官一职,在神宫内部完成权力更迭即可,与朝堂并无联系,亦绝不可插手人间政事,甚至凡世情缘也须渐渐忘却,直到成为真正的,最接近神的存在。
  百姓们不会真正关心神宫里究竟住着谁,他们只会在那人德行有亏时群情激愤一番,而后又继续过好眼前的日子。
  事发突然,元虚舟此次回来亦十分匆忙,并未大张旗鼓,只上奏了天子,并知会了秦王。
  以神官之职拜见完大歧天子之后,便要马不停蹄地赶回神宫。毕竟他在神宫根基不稳,各种人事变动与权力更迭乱糟糟堆积在一起,实在无法在外久耽。
  天子金口一开,殿内自然满是恭贺之声。
  只是,看着元虚舟长大的那群人,总觉得还有些不习惯。端坐在天子身边的青年,而今不过弱冠。昳丽面容虽稚气已脱,但在满朝重臣中间仍旧是过分年轻了些。
  他不应当坐在这里。
  他应当与那群恣意妄为的少年们一起,出现在幻境之内,嚣张到惹人嫉恨。正如他十五岁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样,桩桩件件都能让言官们唾骂数月不止。
  众人心思各异,坐在上首的贵妃在这当口与天子对视一眼,突然笑着开口:“看来今日的确是个大好日子,臣妾还有一桩喜事想求圣上应允。”
  天子装得一脸疑惑,底下的群臣倒是真摸不着头脑。
  贵妃摸了摸鬓角,悠然看向坐在下首的秦王:“汐桐郡主,生得娇俏可人,又进退有礼,素来合我眼缘,与我侄邢夙亦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二人瞧着应是两情相悦,又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因为一些私怨而耽搁了一对有情人。秦王意下如何?”
  秦王一脸震惊地张着嘴,看向坐在对面的镇国将军。对方触上他的视线,竟破天荒地表态道:“汐桐若是嫁予我儿,我将军府绝不会亏待她。”
  镇国将军是贵妃的亲哥。
  平心而论,这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邢贵妃并未乱点鸳鸯谱。
  汐桐郡主灵力低微,母亲又只是一介村妇。她能与将军府结亲,对方还是与元虚舟并称为“帝都双星”的少年英才……若不是元虚舟如今离神官长之位仅一步之遥,这等好事绝对轮不到她。
  于天子来说,贵妃虽好,但他亦要防着将军府势大。秦王胸无大志,最是淡泊,而元虚舟继任神官长之后,亦绝无插手朝堂的可能。
  况且,五年之前发生的那件事,令秦王府和将军府交恶至今,若是能借着这桩婚事冰释前嫌,倒不失为一石三鸟之计。
  能陪着天子过来秋狩的大臣们皆是慧极之人,略一思忖便意识到此事乃是天子乐见其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拱火。
  秦王下意识便看了看旁边条案后坐着的长子。
  殿内的大臣们虽未将矛头对准元虚舟,但与将军府交恶一事,他却是明摆着的罪魁祸首。天子有心借着这桩婚事缓和两家的关系,也是为了在大歧百姓心中替自己素来疼爱的侄子拉回一点好名声。
  一个不被百姓信任的神官,在势力错综复杂的神宫之内又如何服众?
  对于虚舟来说,顺坡下驴才是最好的选择。
  “妹妹与邢夙如今……真的是两情相悦吗?”元虚舟侧过脸,只问了秦王这一句。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表情亦是淡淡,靠在椅背上的身躯姿态闲散,唯有左手搁在条案上,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扳指。
  父子二人五年未曾见面,秦王也拿不准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想了想,直言道:“两情相悦没听说,但他二人关系不差。你与邢夙的恩怨,并未波及到汐桐。”
  元虚舟垂下眼,“是吗?”
  浓密睫毛坠着,将情绪完全收敛。
  入了神宫之后,理应像这样,凡事保持中立,置身事外。
  但他适应得未免了太快了些。
  诚然这桩婚事于秦王府来说受益颇多,但秦王此时也无法拿定主意。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坚守做爹爹的底线,端起酒杯呵呵一笑:“此事还是先问问汐桐的意思吧,我就这一个闺女,总不能不顾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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