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思考了许久,他还是问出那句不该问的话:“小玉,跟我走吧,别呆在这儿了。”
钟书玉摇摇头,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从来不是活在别人庇佑下的娇花,她是盛放在野外的玫瑰。
动乱头子被抓,他们损失惨重,花大价钱买来的药毁了大半,医馆也得重新搭,死了几个人,都是老人和女人,他们挖了个坑匆匆掩埋。
没人记得他们叫什么,更没人为他们立碑。
他们是万千百姓中的万千,死伤无数中的无数,一如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浩劫,被人记住的,只有寥寥数句。
韩云州还是不放心,硬是从手里扣出一些人保护他们。钟书玉一开始没在意,等人到了才发现是钟文宣。
钟文宣尴尬挠头,道:“我、那个,人手不够、所以……”
钟书玉“嗯”了一声。
她冷淡的反应一下让钟文宣泄了气,他道:“对不起。当时太子缺人手,我想表现表现,就没在意。爹娘他们不愿意走,幸苦了大半辈子,闲不下来,所以我就……”
如果他当时不逞强,听妹妹的留在天阙,守在爹娘身边,或许这一切不会发生。
钟书玉垂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发怒质问,问他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这么冲动,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孩子了。
她经历过太多,多到难以用两三句话解释“命中注定”。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需要用无数血和泪写就。
钟文宣太了解他的妹妹了,钟书玉越不说话,他越内疚,他跪在钟书玉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扇自己,哭道:“你打我吧,骂我也行,是我的错,我不是东西,是我害了他们……”
眼泪落在手心,湿润一片。
钟书玉怔怔看着,突然,她抽出手,拢了拢他的衣领,道:“秋日天凉,穿好衣服,莫要受了风寒。”
语气,与他们的娘八分相似。
钟文宣这几日没睡好,胡子拉碴,眼中满是红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刚从乞丐窝爬出来。
也不知秦夫人当年怎么看上他的。
听到这话,钟文宣没再哭,也没再扇自己巴掌,他拢了拢特意做宽的衣领,垂下眸,道:“知道了,你也是。”
他是一个极普通的人,与城中万千普通人一样,他不像南宫慕羽十二岁便能当上国师,也不像韩云州十五岁入魔族奸细老巢手刃仇人。
他的成长晚一些,十五岁时不负责任,二十五岁时的逞强,每一次的不成熟都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慢慢形成他成长路上的符号。
这一刻,他终于长大。
钟文宣收拾好情绪,去了帐外巡逻。被打晕的周荪悠悠转醒,了解发生什么后,哭道:“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们!你知道那些草药花了多少钱吗?!”
她指责的是南宫问雪。
南宫问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洁白的衣裙纤尘不染,一如记忆中那朵圣洁昙花。钟书玉为她辩解:“她一个女子,如何对付得了那么多人。”
周荪知道,她心疼那些药,心疼钱,也心疼钟书玉。秦夫人她打过交道,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她不知道钟书玉与秦夫人做过什么交易,但用脚趾头想想也不简单。
如此换来的草药,却被人踩到脚底下肆意践踏,她如何甘心?
南宫问雪道:“我打不过魔神,不代表打不过几个暴民,只是,没必要。”
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挥一挥衣袖,那些人顷刻间飞出,砸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后呢,抢回一些残缺的药材,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救治?
她不是周荪,她没那么善良。南宫家的小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纵使不如哥哥聪慧,却也不蠢。
魔族不会只待几天,药材总有消耗完的时候,接着呢,等死吗?她需要筛选,筛掉那些不值得被救的人。
太子恐怕也有这样的念头,所以,才根本没设防备。
“什么叫没必要?”周荪不可置信,“你也太冷漠了,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夫子。”钟书玉拦住她,道,“别激动,如今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倒下,我们该如何应对?您先休息,训人的活交给我就好。”
她这样一说,周荪反倒说不出职责的话,她无奈道:“不必休息,我出去看看,你们尽快调整好出来。”
说罢,她瞥了南宫问雪一眼,离开了帐篷。
与外边的嘈杂不同,隔着一层帘子,这里静得像两个世界。
南宫问雪道:“你想说什么,尽快说吧。”
钟书玉道:“我觉得,你做的对。”
南宫问雪眼底闪过惊讶。
若是以前,钟书玉绝不会这么说,她大概会和周荪一样,怪他们草菅人命。现在,她学会了站在南宫慕羽的角度看问题。
对所有人实施无差别的拯救,一定对吗?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太明确,越来越少的药材,不知何时打过来的魔族。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问题也很明确,有手有脚却好吃懒做的闲汉,看似正常不知何时在后背打她们一闷棍的男人。
狼与羊同处一窝,是对羊的不公平。
钟书玉道:“善恶之分,比当年灵榕降下的一半神力还随机,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善待坏人,与残害好人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