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宗正唱诺,静默了片刻,又将脑袋扣抵地上: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玅观靠上须弥榻,淡淡道:讲。
  自古以来,嗣君之位重的是血脉尊贵,所以要立嫡立长。若是国君无嗣,也应当从众兄弟中挑选血脉亲近的建储
  所以,你是说朕该立弘安公主?秦玅观表情玩味。
  宗正额角已渗出了汗,他静默了片刻,沉声道:应从文宗一脉着手,选立海陵王、晋阳镇国将军最为合适。
  哦?秦玅观扬声,语调已显不悦。
  宗正以头抢地,不敢看向秦玅观。
  照你的说辞,弘安公主、颂安郡主、平阳翁主和静阳翁主都没有继位的资格了?
  臣宗正说不出话了,良久才道,立储之事关乎国本,还请陛下广纳谏言,建亿兆臣民所望的贤明嗣君
  储君要想以后能坐稳皇位,一定要能服众。宗正的一番话正是用服众之言,劝说秦玅观改立男丁。建储要合乎礼制,那势必要拿到朝堂明说。宗正虽在为男丁站台,但说得也都是挑不出错处的本分之言。
  国本废立乃国家要事,万不可乾纲独断呐。宗正咬牙道,还望陛下三思!
  秦玅观扬腕,示意宗正起身。
  你说得有理,年后,朕便会正式议储。秦玅观道,宗□□尽快将低于幼学之年的男女孩童名录整理出来。
  她刻意咬重了男女二字,继而又道:同朕血脉亲近的亦整理出名录。
  秦玅观这是退了一步,宗正长舒一口气,叩首:谨遵圣命。
  *
  唐笙梳洗了一番,更换了便服入殿时,方箬刚陈奏完打算退出。
  视线交汇,方箬非常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通:随驾出宫?
  身着黑色圆领袍,腰系蹀躞带的唐笙行了个礼才答话,抬头时方箬已经走到照壁边了。
  这人真是怪得很,唐笙心道。
  秦玅观移步车驾时,一身女护卫打扮的唐笙正准备上马。
  车壁忽然被人敲响。
  唐笙将马交给作小厮打扮的侍卫手上,打帘入内,结果因为身量高挑,弯了腰还磕了脑袋。
  你随侍。车内的秦玅观正阖目养神,朕有话要问你。
  唐笙警铃大作,心道不好。
  秦玅观又叩了两下车壁,马车缓缓行使起来。
  寻常百姓用车有规格限制,秦玅观乘的这辆是以一人乘坐的规格制作的,唐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着车小,她直不起身;坐着以下犯上,她不敢。
  她被晃得头晕脑胀,只得躬着身,张着双手扶住车壁。
  阖着眼睛的秦玅观只觉得面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不知什么东西在眼前乱晃。
  她睁开眼,看到了八爪鱼一样,跟要背着车顶行走似的唐笙。
  你秦玅观有些语塞。
  唐笙抿唇惭愧地笑:您没发话,我也不敢坐下。
  秦玅观捏着眉心:坐。
  唐笙松手,不想下一刻马车便因为摇晃,将她往前甩了一步,直直扑向秦玅观。
  不过眨眼的功夫,回神时自己已经扑到了秦玅观怀里,距离秦玅观的脸颊仅几寸远了。
  身上的伤口并没有磕碰的痛苦,原是秦玅观身后的软垫起了作用。
  心口抵了把未出鞘的短刀,秦玅观发力,用刀尾将唐笙抵远。
  如此无礼。秦玅观的太阳穴欢快地跳了几下,怒意已经到了临界点,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唐笙抿唇,差点哭出来。
  她艰难地动着四肢跪伏在车内:陛下,微臣不是有意的
  滚下去!秦玅观道。
  唐笙如蒙大赦,转身就跑,又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回来!
  第37章
  回来!
  听到厉呵, 唐笙矫健拐弯,回到原位。陛下的面色终于舒缓,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待会下车, 跟紧朕。秦玅观收起短刀,微扬下巴。
  她说完这句便阖上了眼眸, 将唐笙晾在了一边。
  唐笙同她对坐一路, 好不容易熬到了唐简旧居。
  她先下了车,秦玅观隔着衣料扶着她的腕子下车。
  旧日气派的鎏金蓝底匾额颜色掉了个干净,秦玅观御笔书下的唐字只剩了个口。
  侍从推开布满蛛网的广梁大门,灰尘簌簌直落。
  不过半年而已,这里便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浓重的烟尘气弥散开来, 唐笙蓦地记起刚调到宣室殿时云霞引路时说的话。
  她摸出一方簇新的帕子交给秦玅观,希望她能掩住口鼻。
  衣裳是新换的,秦玅观先前没穿过,衣袖里自然没有巾帕。她接了,抵在鼻尖, 嗅到了一股极淡的味道。
  向内走去,这方帕子替她挡住了许多腐旧的味道。
  一年前, 唐简位及人臣, 曾官至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荣耀盛极一时,鼓舞了不少宫娥参加女官选拔。
  秦玅观从未来过唐府,不曾料想到唐府竟然如此简朴, 放眼望去,竟连富商的居所都不如。
  穿过檐廊便是正厅了, 再走几步便是唐间的起居室和书房。这三件屋室加起来竟连宣室殿的一间暖阁都不如。
  屋内的陈设还算干净,侍从擦了灰, 搬来一张圈椅请秦玅观坐下。秦玅观扶住椅背帕子掩上了眉眼,微躬着身,许久没有说话。
  唐笙入内时,秦玅观背着圈椅站定,光是听脚步声就猜到了来者。
  你自小便居住在此么。
  唐笙回忆了遍原著剧情,应声称是。
  朕对不住唐简。秦玅观扶着圈椅坐下,语调沉闷。
  陛下这人不爱表露情绪,说起歉疚话来,表情也是冷冷的。
  身侧的屋子便是唐简身死之处,秦玅观没有勇气入内,只是远远探望了一眼。
  朕写了祭稿,你入内,替朕点了吧。
  唐笙俯身接过,同几个侍从一道入内。
  唐简为人清介正直,住处也丝毫没有阴冷的气息。寝居内,除了有些霉味和烟尘味,看不出任何异样。
  如若不是房梁上绳索摩擦出的印记,无人能看出这间古朴雅致的居室,曾见证了权重秩高的能臣最后慷慨赴死的决绝。
  唐笙不觉害怕,只想重重叹息。
  火折子引燃了长长的祭书,火焰绵延,缓慢吞噬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烁动的火光中,唐笙看到了一行小字。
  我与卿,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东窗共读,相知恨晚,岁月几何难计。长夜泪满襟,曾见河清海晏,往往梦中槐蚁。
  唐笙眼眸中的光亮淡去了,祭稿成了灰烬,散落在她的脚边。出来时,秦玅观正定定望着窗外,眼底印着光秃秃的柿树。
  光影斑驳,恍惚间秦玅观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你阿姊说,秋日里她打开书窗,仰首间便能看到结满红果的柿树。秦玅观道,想必就是这棵了。
  睹物思人之痛,唐笙是明白的。
  她越来越觉得,唐简和秦玅观之间,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了。
  唐笙喉头涩涩的,想要劝慰几句,可开口时,想说的却又都卡在了咙间。
  陛下
  不多久,前去寻物的侍从便绕了回来,手中多了几封信笺。
  透风砖是活的,臣等拆开,摸到了唐大人留下的书信。侍从道,想必是三司搜查时漏了此处。
  蜡封的信笺上皆写着阿幺亲启,秦玅观知是唐简写给唐笙的,并不拆开。
  你阿姊留给你的。秦玅观转交唐笙,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唐笙一一翻过,指尖忽顿。
  陛下,此封未曾署名。
  秦玅观偏首:拆开。
  这封信也未曾封蜡,唐笙指尖轻捻,便挑出了信封里的东西。
  信里只有一片枯败的花瓣和一张薄薄的信纸。时隔太久,朽烂的花瓣的汁水早已印在信笺上,看不清字迹了。
  唐笙迎光望去,只瞧出了无岁二字。
  陛下,这是留给您的吗?唐笙下意识道。
  秦玅观摇头:想来她应当是恨朕的,不会有话留给朕。
  她说得落寞,唐笙的心也随之沉了沉。
  都搜过了么。秦玅观问。
  侍从答:回陛下话,皆搜过了,不曾搜到其他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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