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印象中,他并没有向南风馆任何人透露过锦绣居所在,哪怕是已经决定好要与他生死与共的季窈。女娘嘿嘿一笑,拇指与食指捏成圆环,放到嘴边吹响哨声,那只熟悉的粉色凤头鹦鹉就扑腾着翅膀从黄连木树冠落到她肩上。
  “我找不到你,珍哥儿可以。”随手从绣的荷包袋里掏出一颗瓜子喂到珍哥儿嘴边,她重新将鹦鹉放走,神秘兮兮道,“难道这里是你筹划复仇大计之地?可有同伴,需要引我一见否?”
  她的出现,杜仲心头因离别产生的愁绪消散几分。石长老口中有关神女“那股生生不息的精神头”他倒也能从面前女娘身上瞧出几分相似。郎君伸手揉了揉季窈脑袋,淡笑出声。
  “有你一个便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哪里还需要别的同伴?走罢。”
  掐算着时辰,现在约莫是用午膳的时间。杜仲低头看季窈正边走边从荷包袋里摸瓜子出来吃,一副心情不错模样,打趣道,“你方才唤我什么?金蛇郎君,是何意?”
  “前两日说书先生的话本段子你没听吗?”季窈嗑瓜子的声音咔嗒一声,同时头上缠丝簪花也跟着摇晃一下,说不出的俏皮,“金蛇郎君,武功盖世,一把金蛇剑弯曲自如,能以一敌百,从重重包围中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娘。而你若是有朝一日真成了那委蛇的主人,我唤你一声‘金蛇郎君’也不为过。”
  杜仲眼尾笑意更深:“胡闹。”
  两人刚走出胡同,杜仲就听得一阵银铃丁零当啷的脆响,他眉头猝然一紧,揽住季窈腰身立刻带着她退回胡同。
  “做甚?”
  “嘘。”
  跟着杜仲朝街上人群看去,四五个腰别银刀的男子正朝他们走来。虽然他们都已经换上中原人的衣服,但脖子上那圈密密麻麻挂满铃铛,以及刻着新苗王象征——太阳铜鼓纹图案的银项圈却依然显示着这几个人是苗疆人。
  两人弯腰低伏在拐角处,看着尤猛面带失落从一家客栈走出来,左右环视的眼神朝他们看来的瞬间,两人立刻起身贴到墙上。
  “怎么办?”
  兴许是察觉到胡同里可能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尤猛竟然带着手下朝这边走来。听到那阵丁零当啷的银铃声越靠越近,杜仲眼神一凛,立刻抱住季窈踩身侧树干腾空而起,一跃上到高墙之上,沿着胡同内屋舍房檐快速朝反方向奔逃。
  尤猛带手下进到胡同发现空无一人,正准备离开之际,腰间别着的蛊母铜鼎突然摇晃起来。他取下铜鼎打开,惊讶地发现里头原本一直沉寂无声的蛊母于青绿相间的圣水之中游动起来,正朝着胡同深处的位置不断顶到铜鼎边缘,像是打算破鼎而出。
  他立刻带着手下往胡同深处跑去,却不料刚跑出去一小段距离,铜鼎内蛊母就停止动作,又重新恢复到沉睡状态,好似方才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尤猛止步停下,盖上铜鼎盖后侧目而视,看着右侧木质匾额上三个清丽婉约的中原文字,默默念来。
  “锦……绣……居……”
  身后苗疆护卫纷纷上前将锦绣居大门团团围住,循着里头淡淡熏香气推门进去,片刻后一涌而出,禀报道,“统领,里面并未发现叛贼楼元麟踪迹。”
  尤猛目光下落,盯着手中铜鼎,双眼眯缝。
  “已经很接近了。”
  -
  被杜仲一路像拎小鸡崽一样带回南风馆,季窈挣脱他的手,站在大堂里整理衣衫。
  “要逃说一声便是,拎着人家衣领在天上飞做甚,放风筝吗?再说我又不是不会轻功,从那群只会舞刀弄枪的苗疆莽夫眼皮子底下逃脱轻而易举。”
  送走石长老一家后又遭遇苗疆人,杜仲一路情绪紧绷,松懈下来后自觉口渴。给自己倒一杯茶喝下之后叹一口气,侧眸看她,“你那点三脚猫轻功,即便暂时逃过追捕,可你我却在苗疆人面前露了容貌,他们再要拿着画像在龙都之中寻人易如反掌。难道你还能把整个南风馆都藏匿起来?”
  这话也在理。若是只有他们二人,随便逃到哪里躲避几日都无甚干系,可南风馆硕大的三层高楼就立在那里,她总不能置馆内其他兄弟姊妹以及替自己干活的伙计于不顾,在苗疆人面前露了底。
  她不开口,杜仲只道自己话又说重,惹她不快,上前两步柔声说来,“不是叫你这几日乖乖在馆内待着,怎的就这么不听话?”
  季窈也干脆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水咕嘟咕嘟响,“我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再者七日后就是赫连尘忌日,虽说他生前不是个好夫君,到底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打算上街去看看哪里售卖纸钱元宝一类的物件。可衣裳穿到一半,突然想起他去年出殡那日,我跟随队伍走到一半就逃了,如今连他尸身棺椁葬在何处也不知,就只好来寻你了。”
  不过是三个月的露水丈夫,也值得她惦记至今。杜仲面露不悦,联想起前几日她喝多之时,曾吐露严煜已经向她表过真心,更是万千烦愁涌上心头,说话又夹枪带棒起来。
  “找他的坟做甚,告诉他你守寡期满,不日即将再嫁?我估计赫连大兄不会想知道的,你还是别费心思了。”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何故着急宣之于口?”话虽如此说,季窈心头却暗藏三分欢喜,低头将发丝撩至耳后,显现出女娘娇憨之态来,“现在这样的日子挺好的,我也没想着非要再嫁,重回那四方小院,过那操持家务、带孩子的日子去。”
  她都已经想到要给严煜那厮生孩子了?
  杜仲脸气得铁青,目光骤然落在她媚态横生的脸上,脱口而出道,“你当真喜欢那个小白脸?”
  “不知道,”季窈朱唇微抿,答话时不敢直视眼前人,只有上扬的嘴角将她出卖,“不过听到他说心悦于我,我很高兴。”
  闻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样你便满足了?”
  “嗯。”她转眼瞧他,溜圆的杏眼里乌黑透亮,“他这样的人能喜欢我,不值得高兴吗?”
  那他也……
  撑在桌角的大掌下意识握紧,郎君手背青筋凸起,像是某种积攒已久的情绪得不到宣泄,即将被一点就着的导火索一样蜿蜒在他肌肤之上。
  “那我呢?”
  “什么?”
  四目相对,季窈突然从他眼神里瞧出几分失落。杜仲垂眸淡扫,浓睫抖落几缕疏影,漂亮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着,“于你而言,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说喜欢她,是否也值得她高兴?
  季窈被他突兀又极度渴求的目光盯得浑身发软,敛去面上笑意,自觉周遭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你、你是盟友,是说好要生死相依、荣辱与共的兄弟,也是我能寻得亲人,找回身世途中,最重要的人……”
  “就只是这样吗?”
  一种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抢走的巨大挫败感涌上来,他情难自持,突然伸手握住季窈手腕,暗哑道,“如果我说,我也……”
  话没说完,他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体内久未发作的蛊虫因为宿主动情忘性再一次被唤醒,开始由他胸腹一路上蹿,疼得他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宽厚身躯“咚”的一声撞在柜台,将台子上瓷碗酒坛撞得铛郎直响。
  “杜仲!”季窈赶紧上前搀住他,看他虚汗直冒的样子猜到是他体内蛊虫发作,“回房间,我喂血给你喝。”
  “不用。”他捂住胸口,身体缓缓下滑坐到地上,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求与爱恋,急促呼吸之下只觉皮肤之下的蛊虫游动频率渐次放缓,无力开口道,“经过前几次吸血治疗,它们的威力大减,早已不似以前那样发作起来钻心的疼,我静坐一阵便好,你不用操心。”
  “真的吗?”
  她刚打算陪他在地上坐下,大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季掌柜、季掌柜在吗?”
  李捕头?
  此午时刚二刻,尚未到南风馆开门接客的时辰,三七、商陆和楚绪等人还在后厨帮着厨子做南风馆众人的午膳,大堂内只有季窈和杜仲两人。
  她起身开门将人迎进来,李捕头显然心情不错,眉眼舒展说道,“严大人让我来告知季掌柜,你此前猜测果然不错,周通判形迹可疑,昨日夜里趁狱卒换班之时偷偷溜进大牢里,欲将一死刑犯人放走,被兄弟们抓个正着,这会子正押在衙门等候严大人亲自审讯,季掌柜可要前去一观?”
  “要!”
  “不准!”杜仲捂着胸口站起来,回眸怒瞪季窈一眼,“刚答应我不可四处走动,这会混忘到脑后了是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