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作者:听海观澜) 第62节
谈论着这些事,气氛正是端凝,扶风忽而来报:“世子,国公爷那边的人过来了。”
裴钺稍一皱眉,抬手:“叫他进来。”
来人正是在他换定国公身边之人时唯一剩下的那个姓胡的文士。
进了门,他似乎颇为惶恐,头都不敢抬,深深躬着身子,低声道:“世子爷,国公他预备着这些日子搬出去,想请您把之前拿走的那些人还回来。”
裴钺挑眉,声音微讽:“还回去?当日我为什么拿人,难不成他是不记得了?”
自然是为了给少夫人出气……要不然怎么前脚把少夫人叫去训斥,后脚国公爷身边的人就都被拿走了。
胡文士垂头丧气,嗫嚅道:“是因为窥视您的书房。”
“既知道,为何还来问?下去吧。”
“这…”胡文士大着胆子抬头,又在触及裴钺目光的下一瞬低下头去,“小人知道了。”
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吧,两相对比,还是国公爷更好应付些。
惹恼了世子爷,把他也拿下,往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塞关几年,出来时谁还知道他是谁?
裴钺早就习惯了不去注意府中还有人住着,此时被提醒了,登时心绪有些烦乱,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行至门前,却想起诚毅堂中空无一人。
停顿片刻,招来扶风:“你去挑人,一刻钟后,出发去别院。”
段慕霖一惊:“世子,眼下天色已晚,不若明天再…”
扶风却已经利落点头:“是。”转身出去。
反正世子早间就说了,明天休沐日,要一早过去,如今不过是把已经挑好的人提前召集起来就是了。
因早有准备,甚至不到一刻钟,护卫们就已经在门前整装待发。待见裴钺出来,一行人齐齐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席卷而去。
因毕竟已近晚间,路上行人稀少,马蹄声便显得格外清脆。
坐在街边酒楼临窗处一人不免被吸引了注意力,轻“咦”一声,起身开窗,盯着裴钺那显眼的坐骑看了几息,回身,吩咐人去打听,裴世子这时候出城所为何事。
待知道是朝着温泉别院的方向过去,而裴家夫人和少夫人几人数日前刚住到了别院去,原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的这人不由得有些失语。
合着这时候赶路,就为了见老娘和媳妇啊,这裴世子还真是个恋家的人。
随即,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裴钺自不知道,有人揣摩着他临时出城意欲何为。
因是骑马,出城后没了限制,他的速度自然比乘车出行的明棠几人快得多,到了别院门前时,甚至连天色都还未彻底暗下去。
扶风上前拍响大门,迎出来的门房知道是世子来了,一面奇怪,一面殷勤备至,上前迎接,心下很是兴奋。
——主子们这两年不喜欢到这边来,他们整日里看着屋子,活计虽轻省,到底没有在主子跟前服侍体面,且也没有个向上的渠道。
本来夫人等人过来已够他们这些老人们激动了,谁能想到世子也来了。
一路通传,因宅子小,裴钺步子又快,几乎是与传消息的人前后脚到了正院。
裴夫人刚知道消息,就见人已经到了面前,连声问他:“可是京中有什么要事吗?”
她算着,裴钺最早过来也应是明日休沐之时,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裴钺一时心动直接出行,见母亲皱了眉,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略有些反常,有些赧然道:“想母亲和幼娘了,就直接过来了。”
他幼时还称得上是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越长大越内敛,裴夫人已鲜少听裴钺说这样的话,竟一时怔住,片刻后,揶揄道:“母亲如今已经这个岁数了,不用你惦记,还是多想想你媳妇吧。”
被母亲打趣,裴钺轻咳一声,若无其事:“怎么不见幼娘?”
已是晚间,裴家向来没有晚间请安的规矩,裴钺此问,实在多余,可见心绪混乱。裴夫人见他强作无事状,也不拆穿,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算算时间,她应是在泡温泉。”
温泉…顶着母亲越发戏谑的眼神,裴钺拱手告别,在侍女带领下,寻到了明棠。
彼时屋中烟雾缭绕,衬着屋中各色造景,恍若仙境。明棠正背对着他,许是不愿沾水,发丝尽数挽上去,露出一段光洁脖颈,和其下毫无瑕疵的脊背。
听见动静,明棠转身,见是裴钺,露出个有些惊讶的笑,在朦胧烛光中,映衬着荡漾水波,分外惑人。
一切都是恰好,除了屏风后时不时传来裴泽带着稚气的说话声。
万般冲动,千种念头,在听到裴泽声音时登时化作虚无,裴钺看了眼屏风,压抑着忽而升起的淡淡郁气,点点头:“我先去住处了。”
便转身向外间走去。
与往日一般,从水中起身,因不需要擦拭头发,裴泽这次便没有被擦出满身的困意。
穿好衣物后,不愿先走,眨着眼睛环视了半晌室内,终于禁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情:“刚刚好像听到叔叔说话了?”
明棠想到方才裴钺听见裴泽声音后的神情,便觉好笑,否认道:“没有。可能是阿泽想叔叔了,就听错了。”
裴泽本来也没有听清,立刻信了,十分惆怅:“叔叔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呀,一个人工作,太可怜了。”
明棠忍笑:“亲人之间,总会有些别样感觉,阿泽回去后多在心里想想,说不定明天就能把你叔叔‘想’过来了。”
裴泽点头,握紧拳头,十分认真:“阿泽会的!”
第77章
翌日晨起时, 天际乌云垂坠,路边无人踩踏处积着薄薄一层小雪。因今年入冬以来,凡是下雪, 都是如今日这般, 点到即止,众人起身时都视若无睹, 连裴泽知道外面下雪了, 都无甚兴趣。
下雪而已, 完全看不出特殊之处, 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相比之下, 他更好奇,昨天晚上回来后, 他努力想了一晚上, 能不能把叔叔想过来。
用罢饭后, 不住向外张望。
因他往日也常这样盼着明棠过来,裴夫人并不觉异常,叫来管事安排了今日的事务后, 见裴泽抬头的频率实在有些频繁了, 才觉出几分奇怪。
正要去问, 门外传来通传声,裴泽眼前一亮, “蹭”的从凳子上下来,小跑着到了门口处。
帘子掀开,明棠率先走进来, 指尖解开披风系带,递给一旁侍女,因披风宽大, 裴泽又蹲在地上小小一团,险些没注意踢到他。
见是明棠,裴泽失望地长长叹了口气,小脸上满是怅惘,抬头有些幽怨地看了明棠一眼。
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有一身影踏进,裴钺抬头,幽怨的表情还在脸上,就已换成了笑容,抬起头脆生生地喊道:“叔叔,娘!”
裴泽一如既往,裴钺却是想到昨夜之事,心中仍有郁气,弯腰顺手把裴泽捞在怀里往腋下一夹,带着他到了裴夫人跟前。
裴泽被固定在裴钺腋下,本是有些难受的姿势,因他以为这是裴钺是在与他玩闹,半分不情愿的神色都没有,笑得格外春光灿烂,到了裴夫人跟前时,尤在心心念念:“是阿泽把叔叔想过来的!”
被裴钺放下时,还十分不情愿,黏在裴钺身侧,想要裴钺再与他这样玩一次。
他目光真诚无比,裴钺确认他是真的还想再玩一次后,立刻拒绝,无视裴泽有些不情愿的表情,与裴夫人商议道:“待开春后,也该寻个先生,为阿泽开蒙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需要如读书人家一般,寒窗苦读,长成后下场科举。但子孙长成后不成器,几代积累付之一炬的例子也并不是没有,为裴泽开蒙也并不是要他现下就开始念书,不过是为他寻些正事做,好拘一拘他的性子。
待长成之时,哪怕裴泽天资不佳,安安分分做个太平国公,以后平稳一生也是极好的结局。
这是正经事,裴夫人原也心中寻思过,此时裴钺提起,裴夫人便点头应下:“这倒不难。”
被两人谈论着的裴泽还不知道他马上要结束无忧无虑的学前生涯,确认叔叔不可能答应带自己玩之后,立刻转换目标,到了明棠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要出去。
小雪过后,虽有寒气,却并不算刺骨,明棠本也想出去走走,命人给他换上出门的厚衣裳,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后院。
院中,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寒香似有若无,却似乎无处不在,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
裴泽立时来了精神,被放在地上后,立时在院中撒起了欢儿。
因裴钺过来,晚间一家人少不得在一处用饭,围坐在正院之中,热热闹闹用起锅子。
许是因为白日里玩累着了,裴泽用着饭就开始打盹儿,坐在椅中,脑袋一点一点的,手上的勺子都拿不稳,从手中落下到碗中,清脆的一声响。
偏他似乎没有察觉出自己的状态,被声响一激后,摇摇头清醒过来,随即无缝衔接,拿起勺子继续用饭,丝毫不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见他这副往口中送着东西都能睡着的模样,裴夫人忍笑半晌,无奈道:“怎么就累成了这样?”挥手命人带裴泽下去歇息。
“兴许是衣裳厚,白日里小世子又在后院玩了一圈儿,屋中热气一蒸,便有些困了。”周奶娘上前一步,抱起裴泽,蹲身解释道。
裴夫人颔首。
用罢晚饭,明棠与裴钺起身,沿着青石甬道并肩前行。临近分岔路时,明棠停下,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世子可愿与我共浴?”
若是单看她的表情,怕要以为她在说什么再正经不过的事。
裴钺一怔,一时没有立刻答应,明棠已经抬手,准确握上他手掌,指尖在他掌心划过,眸中笑意流转:“就当是…补偿世子这些天独守空房?”
那日送别时,裴钺是那样的情态,如今休沐日又忽而连夜赶来,这其中意味,她并非毫无所觉。
虽她无法明确自己的心意,不知她如今是否有与他同等的情意,但,她愿意试探着给出回应。
裴钺反手回握,将她牢牢握在掌中,亦是一本正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夜之事,自是各自酣畅,掌心下是裴钺紧实的肌理,周身被温热水流包裹,昏沉之际,明棠只有一个念头:温泉水滑洗凝脂,古人诚不欺我。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大约只有回房时,因外间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已有十分睡意的明棠登时被寒气激得清醒过来。
要睡着时被公主抱就算了,清醒时还要被人抱着回房,明棠暂时没有进化出这样的大心脏,轻拍他一记后,自他怀中下来,两人并肩而行。
寒香拂过,怀中没了方才的重量,裴钺有些淡淡遗憾,以与明棠十指交握取而代之。
明棠仰头看着落下的雪花,伸出手掌,雪花融化在掌心,那一点寒意也迅速被体温同化,由雪花成为一颗晶莹水珠:“看样子,兴许是要下一场大雪了。”
已是月末,天上无星无月,唯有道旁还未熄灭的烛火散着微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打在墙壁上,时而重叠交错,显出几分温柔。
回房的路不长,虽然下着雪,却默契没有加快速度,雪中漫步而行,等回到房中时,发间都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当事人并不觉如何,侍女们却一通忙乱,连忙取了姜汤来,看着两人喝下,才松了口气。
收拾了东西退下时,红缨十分不解,为何一贯稳重的少夫人和世子忽而做了这样幼稚的事,闻荷则是不自觉露出神秘微笑,打着圆场:“雪天路滑,走得慢些也是有的。好在少夫人和世子一贯康健,应是不会因此受了寒气。”
倒是这雪下得这样大,今晚该把厚些的衣裳提前收拾出来才好。
翌日晨起,院中果真已厚厚积了层雪,放眼望去,一片琉璃世界。明棠在帐中醒来,但见有雪色透过窗纸,映出一片寒光,还未起身,已先感受到些微寒意。
待收拾停当,出了门时,院中除却行走之处被清扫过,露出下面道路的底色外,其余地方都被大雪覆盖。
正院中,原本对“下雪”不屑一顾的裴泽此时已经彻底转变了态度。明棠到时,他正站在临窗的榻上,整个人几乎趴在窗上,透过朦胧的窗纸向外望去,模样十分专注,连明棠进来了都丝毫未察觉到。
明棠心生好奇,不动声色,站到他身侧,从他的角度向外看去,半晌才留意到,一片纯白中,有一小团黑色物体正在缓慢移动。
离得近了,才模糊看出,那是这次因裴泽强烈要求,而成为一只可以出门旅游的猫的小马。
它本是通体乌黑,四足纯白的毛色,这些日子先后在诚毅堂和静华堂享受超高待遇,皮毛简直乌黑发亮,行在雪中,四足陷在雪里,活生生一团行走的乌云,倒是让乌云踏雪这个词显得十分形象。
小马在雪中留下一行梅花状脚印后,似乎终于受够了外间寒冷的天气,回到檐下,头部轻轻一拱,自门帘角落钻进来,抖落下满身雪花,步履轻巧跳到榻上,在裴泽腿上轻轻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