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堂内之人听之言之有理,倒是让外面围观的一干闲散人员恍然大悟,交头接耳的声音忽地便从门前传至了门尾,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就说嘛,敢砸了葡萄园的人还毫发无损,这关系铁定不一般哪。”
“嘿别说,还挺甜。”
“是不是那个送葡萄的?”
“对对对——”
“你见过他没啊?”
“我见过,还送过饭,大当家还经常和他一起烧炉子煎药呢。”
“不对吧,俺记得长得……”
就在一伙老妈子大爷们三智五猜,这边说得有鼻子有眼,那边指鹿为马时,一个稚嫩的女音忽然从人群中央拔地而起,“我见过!”
众人纷纷引颈,直见是一个昂首挺胸灰头土脸的大眼睛小姑娘,梳着俩小髻甚是可爱,不免叫人心生怜惜。
“豆苗,你咋见过?”
“嗯!就是他——”
豆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并将小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角落,正不知往哪站的——阿镜。
他的身后护着清河,忽地感觉人群视线焦灼,且剎那间不知从哪就出现了人道,直通往齐云堂内。
众人凝瞩不转,端详傍观,见那阿镜长得也是明眸皓齿,皆颔首允以肯定,见他穿着打扮朴素无华,依然允以赞扬,常言就道人不可貌相,质而不野。
无论怎样,这群人就是笃信阿镜就是大当家的故交。
“少爷,他们……他们怎么了?”
正当阿镜说完,那些人上下齐手就将阿镜掳掠走了,往大堂内推。
“少、少爷——救命啊……”
清河见阿镜被抬着走有些哭笑不得,便向身旁的王婶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婶子表情是眉飞色舞,一开口也是张冠李戴:“哎呦你不知道,他是大当家的故交啊,走赶紧跟婶子瞧瞧去!”
“噗嗤——好嘞瞧瞧去。”
清河笑得别提多开心,这位王婶子也不知把他当成了谁。
……
原本因找不出合适的第三方判官,齐云堂内的议事基本就要告一段落,可就在这时外头的人将阿镜推了进去,另加一位年过花甲拄着拐杖的大爷附言:“大当家的,这、这、这就是您要找,找的人。”
除此之外,门外亦有更多翘首以盼的脑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大家真诚的目光确实一点也不假。
阿镜对这场面怕得紧,单就从门坎越过去了一条腿,还有半条身子匍匐在外面,横竖都不进去。
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叶晓一口气一时从丹田窜上,又落了下去。
堂内众人一一朝门口阿镜的半截身子看过去,都有些啼笑皆非,这就是故交?
“……你少爷呢?”叶晓只好开口道。
此地鱼龙混杂,居心叵测之人难以计数,叶晓本不愿让清河昭然而示,现在看来要再遮掩下去,以后就有人以为他有个眼前这么个“一言难尽”的故交。
阿镜倏地从地上抽身回来,一下子转身就奔入了人群,还直喊:“少爷,少爷!”
叶晓一见阿镜的反应,不免心喜道:他也来了?
尔后,堂外人群中果然走出来一个让人一眼醒目的男子,他的打扮确也是布衣绢带朴素无华,却是举止有理动辄在礼,儒雅之气众目具瞻,又生得出类拔萃,实在过目难忘。
清河踏出一步,目视前方不温不热道:“寻我何事?”他这才看全了叶晓的面貌,虽然有伤却还活着,突然有些欣慰。
叶晓迫不及待地道:“快坐。”
他那略带喜悦的语气委实吓了众人一跳,形同烧烤没有调料,炒菜不放盐,味同嚼蜡。
堂内早就是座无虚席,哪有座位可言,生怕不会给人难堪似的,清河瞥了一眼便道:“不必了,说完就走。”
叶晓倒是有些忘乎所以,即刻高声道:“本大爷给你们介绍下,这位便是我的多年故交,舟安行清家的公子,清河。”
他的目光迥然迫切,分明不是介绍一位失而复得的故友。
场面哗然。
“什么,舟安行?”
“是那个舟安行?”
“竟是如此。”
“真的假的……”
舟安行乃是江南第一大总商行,由七家管理,而这七家之下又有遍布地域内外的大小商行,经营可有丝绸,茶叶,食品,饰物,工业,海业等等皆有涉猎,可说是商经中外无人可望其项背。
舟安行集富贵人脉之多的第一家,便是清家,也是话语权最大,不知有多少权贵情愿拉拢。
“听说他在养病啊。”
“这你可不知道,前些天大当家从岭崖城带来的人,正是此人,岭崖城那地方便是最宜休养生息之处,老漂亮了。”
“那么他真是?”
“大当家的竟会认识这等人物。”
清河并未作声,不置可否。
况且他哪是被带来的,明明是五花大绑抓来的。
众说纷纭,不过有笃信无疑的,便也有将信将疑的,正有一名叫万大之人站了出来道:“启禀大当家的,不是在下不信,只是这舟安行清家公子也无人见过……这,只怕是……”
“对啊大当家的……”
“就是。”
各抒己见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滔滔反水,正要倾天而盖,叶晓却从来不以为然,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都敢如此驳言质疑,更多逆反之心就可见一斑,他那“大当家”的名号也真是名不符实。
清河自是付之一笑而不屑,但他见叶晓一身伤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放肆——!”正在叶晓要大发雷霆时,清河高声道:“这位兄台,你要如何证明。”
万大转过身,眼骨溜转来转去正要开口,清河继而说:“或者说,你要如何叫我证明我既是我,我一无信物,于你于诸位而言又二无信用,即便我身穿华服头戴金冠脚踩云靴,在座各位一句莫须有,我自然百口莫辩,你便要我如何取信于你于诸位。”
场面非是焦灼,而是一战而胜。
万大不战而溃是哑口无言,他捉襟见肘,没想到对方如此长袖善舞,原本只是想给涯三一个下马威,自己倒给栽了进去。
他便支吾道:“公、公子……”
清河乘胜而上,“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清河,至于信与不信尔等请便,原先受涯当家的所邀前来贵寨作客,我与他多年未见不免互诉衷肠,当他是如何剑走天涯呼风唤雨,现在看来也是骗我罢了,不仅手下目中无人以下犯上,自己也并不是无往不胜铜墙铁壁,哼。”
清河挥了挥袖,嗤之以鼻。
清河这一番话骂了所有人,骂得别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更把叶晓骂得狗血淋头,谁让他用人无能不胜其任。
但清河的话还没说完,他长揖不拜:“诸位都是英雄好汉,我只不过是一个书商之门自然吃罪不起,在下少时体弱多病,曾因见了练剑时心无旁骛的涯当家而心生崇敬——”
叶晓蓦地抬眉,极受触动。
“——以为天下武道尚武亦有道,现在看来,在下得慎重思忖一番才行,告辞!”
“公子且慢!”
无留便在清河扬长离去之后,追了出去。
其后堂内的氛围不言而喻,众人已对清河的身份笃信不疑,那些暗地里欲挑拨离间之人自然也失了先机,反倒是因为清河的这一出戏,无人敢再说出只言词组,单就能与舟安行的公子相识,大当家便足以服众。
无留追出了齐云堂,等到人少之地才道:“公子留步,在下对方才的言论心生佩服,如何不能相识一番?”
清河本不愿与此人多生纠葛,本来他就打算骂完就跑,就怕有些人不服偏偏不动手就动口,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转身道:“可以,你姓甚名谁。”
无留唇沿微扬,缓缓道:“小的无留,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么告辞。”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让清河这才反应过来,他顿时扬眉,心道:原来是父亲,看来他们已经收到家信了。
“等——”
在他的话还没说完,阿镜的身影便从拐角处突然闪现出来,盖过了拐弯过去的无留,且一个劲地喊道:“少爷,少爷,您可等等我啊——”
清河不予理睬,干脆地抽身离去了。
——
是夜,宵晖如盖,似水盈盈,清河持身而立于院门口,刚好便能将那明月一览无余,下个月才是中秋,今日的月亮竟也圆。
他眉眼俊逸,睫似片羽,如冠玉耳,再被那簿月笼罩又实在是霞姿月韵,怎么可以让人移目转睛,不心猿意马。
“看够了?”清河道。
院门口那棵大榕树后却是许久未见动静,清河便又道:“你不出来,我进去了你也不要进来。”
叶晓这才鼠头蛇尾似的现了身,抓了抓脑袋满脸堆笑,白日所见的悉数狠戾全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