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谢况今天难得略有失态,他三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顺利满了周岁,自然是喜不自胜。
谢宜瑶拎着酒壶到他面前来敬酒时,谢况也是满面笑容,把前些天有人跟他打小报告说谢宜瑶在街上和人起了冲突这点小事抛到了脑后。
“阿父。”
“哦?是阿瑶啊……过来,到阿父这里来……”
谢宜瑶坐在刚才司贵嫔坐的位置上,却特意隔了一些距离。
“阿父,女儿敬你一杯,也敬容弟和司阿姨一杯。”谢宜瑶边说,边灌满了谢况的空酒杯。
“好!”
谢况又一饮而尽。
见谢况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了,谢宜瑶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出她早就打好腹稿的话。
“阿父,我听说你打算让阿琬和萧延离婚……”
闻言,谢况的脸色似乎变了变,语气却仍然是随意的调子:“你也听说了?”
“是。”
“你是第三、不!第四个来劝朕的了。你们都商量好了是不是?”
谢宜瑶继续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阿琬和萧延当年也是阿父指婚的,君无戏言,萧延既无过错,无缘无故要让阿琬改嫁,有损阿父信誉,我也是为阿父着想……”
“换个理由,”谢况倒了倒空酒杯,“这个理由萧公跟朕用过了。”
看来萧凯已经找过谢况。
“说到萧公,阿父若是执意要让萧延和阿琬离婚,也是拂了萧家的面子。若是看中了柳融的才干,不如直接重用他,何必与本就和皇家有了姻亲关系的柳家再联姻呢,就算要为阿琬另择夫婿,也该另选一姓……”
“这个道理阿钰跟朕讲过了。”
“说到底,阿琬自己也倾慕萧郎,二人正是情浓时,若是现在拆散了他们,恐怕等将来柳郎尚公主后,彼此之间也难免心有芥蒂,反而与阿父的意图相反了。”
谢况一时沉默。
宫人呈上来一碗醒酒汤,谢况喝后清醒了些,良久才说道:“朕前些天几次三番地驳回你进宫的请求,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吗?”
说完苦笑了一下,别开了视线。
谢宜瑶的斗志被谢况一次次的打断消磨了许多,她与谢况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但谢况好像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打算。
比起上辈子意气用事闯进宫去直接质问谢况,她这次明明理智了很多,却好像无济于事。
事到如今,她只有最后一张底牌了。
谢宜瑶站起身,举起酒杯,面向谢况道:“阿父,你还记得当年和阿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我从小就时常听你说起,阿母年幼的时候,前朝皇帝就想要纳她为皇后,阿母不愿意,所以外祖没有同意。后来阿母又被某个前朝宗室看中,阿母还是不愿意,所以外祖又没有同意。直到阿父上门聘婚,惊才绝艳使阿母倾心,方才结为伉俪。你总还说,多亏了阿母慧眼,才让你们喜结连理。
“阿母从前也跟我与阿妹们说过,将来结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如今阿琬不也是如此吗?你不喜欢萧延,可是阿琬她喜欢得紧,既然如此,又有何妨呢?父皇这样做,若阿母泉下有知,不知要怎么想……”
这实在是谢宜瑶掏心窝子的话,说到情急时,难免落了几滴泪下来。
她想阿母了,阿母在的话,一定会护着她们的。
所谓底牌,就是到万不得己的时候才使用的,谢宜瑶本来是不想将袁盼搬出来的,因为她不想利用自己的母亲。
但是她也知道谢况听了她提到袁盼,态度一定会松动。
谢宜瑶知道他对袁盼有愧。
果不其然,谢况不仅没有打断她的长篇大论,神色都动摇了几分,在醉酒朦胧之中,他想让面前这人不要再提亡妻了,转念想到这是她的女儿,女儿思念母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没有说些什么。
谢宜瑶刚才落泪时,特地转过身去,不叫下面的宾客们看见,如今缓过气来,泪也止住了。
“父皇,女儿们知道如今成了公主,婚姻大事不再只是自己的私事,关乎皇家颜面、社稷安宁。我先前所说的肺腑之言也都并非出于任性胡闹,而是顾全了大局的。
“我当然明白,阿父现在是一国之君,担负的责任远非女儿所能比的,任何决策一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阿父执意认为阿琬改嫁于她、于家、于国都是更好的安排。女儿言尽于此,无论阿父做出何种决断,我都相信你。”
语毕,谢宜瑶仰头将满杯的酒饮尽。
她说完这些混杂着真心与假意的话,等待着谢况的反应。谢宜瑶深知自己年轻时是最爱无理取闹,从来不会愿意好好跟谢况讲道理的。她这番话,或许会引起谢况的猜疑。
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谢况仰头看着自己的长女,明明是熟悉的样貌,却仿佛变得陌生。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你可真是个好阿姊。”谢况的语气软了下来,仿佛真心地感叹道。
他确实觉得这样的谢宜瑶很陌生,但这般性情,他从前在某人身上见过。
“朕本来打算这几日就定下阿琬和柳家的婚事的,谁承想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都来劝朕,把朕弄得好像是什么昏君一样。”
“女儿不敢。”谢宜瑶低头,不敢直视谢况。
“罢了罢了,你都把你阿母搬出来了,朕还能说什么呢?”
“父皇的意思是……”
谢宜瑶猛地抬起头,满怀希冀地望向谢况。
“阿琬的婚事,我这个糟老头子就别掺和了。至于柳融,就让柳家自行婚配吧。”
第7章 济寒赈贫(一) 正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
谢况召了他身边伺候的内官过来,命令等宴会结束后通知牵扯其中的几家人临汝公主改嫁一事作罢。
虽然还在商议阶段,总归是他谢况出尔反尔,为临汝公主谢宜琬、主婿萧延、柳家四子柳融这三人,赠财帛予以补偿也情有可原。
吩咐完后,谢况转过头对着谢宜瑶,神色晦暗:“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我代琬妹先谢过父皇恩典了。”
谢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你退下吧,让朕一个人待一会。”
谢宜瑶连忙称是,退回到下面去了。
谢钰和谢宜琬看谢宜瑶回来时神态无异,紧忙问二人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谢宜琬听到谢况终于回心转意,不逼她改嫁,兴奋地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给了谢宜瑶一个拥抱。
“阿姊,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在,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宜瑶拍了拍谢宜琬的背:“好了好了,你抱得这么紧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谢钰也很欣慰:“阿兄自从当了皇帝之后,脾气倔了不少,阿瑶能劝下来,定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谢宜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让谢况转念绝非易事,若是单靠谢宜瑶一张嘴,她再巧舌如簧,也没有十足把握。
谢宜瑶先前拜访萧家,又去找谢钰,其实都有这方面的考虑。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让谢况自己去权衡利弊,谢况擅长审时度势,一旦反对的人多了,他才可能会动摇。
现在不比以前,谢况作为皇帝,身边敢劝谏的人不很多,因此也难免偶尔犯糊涂。
今天他乍一听谢宜瑶所说,起初是有些恼怒的,但冷静下来一想,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再加上谢宜瑶甚至将袁盼都搬了出来,谢况也就更加心软。
这事才这么成了。
姑姪之间把酒言欢,直到宴会结束。谢宜琬酒量很小,今天难得放纵地喝上几杯口,一下就醉了。
谢钰担心她,便说要和姊妹二人一道出宫,亲自照看阿琬,谢宜瑶本就打算送谢宜琬一程,也就一道到了临汝公主第上。
谢宜琬家中的侍婢都很规矩,见谢钰和谢宜瑶来了,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谢宜琬在卧房休息,谢钰就和谢宜瑶在旁边房间里喝醒酒汤,闲聊二三。
“姑母,你后来还是进宫见了父皇了。”
谢宜瑶像是感叹,又像是询问。
谢钰闻言缓缓道:“也是你们命苦,阿盼她走得早……如今大楚既无太后亦无皇后,在这方面竟没有个能帮你们劝劝阿兄的。姑母没什么能耐,最后还是靠的阿瑶你。”
“姑母是出了份力的,”谢宜瑶摇了摇头,“阿父他说在我之前,共有四人为此事找过他。我想除了阿琬本人,也就是姑母和萧家人。剩下一个,我实在是想不到能是谁了。”
谢钰道:“这我倒是恰好知道。那日进宫,我恰好遇上了柳令君,他也和阿兄谈过此事。”
柳令君柳涛?
他是现任的尚书令,柳家最有声望的人之一。
“原来柳家也是不愿的……”
“柳家四子之前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对方也是大族初身。何况从前好歹有个萧家能和柳家抗衡,柳家这样得势,未必不会树大招风。想要明哲保身,也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