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坏则坏在没有能证明谢冲清白的证据,即使谢况想了很多为他脱罪的理由。譬如,怎么会只有四箱兵甲呢?但其实这也很好解释,或许他只是想分批运入京内,以确保不被发现。
而事实确实如此,渡口的检查并不严密,先前也有官员为此获罪。若非有人告发,谢况仍不知晓有这么一批东西悄无声息地入京了。
现在除了谢冲自己无力的辩白,种种证据都对他不利。
即使谢况再想相信他,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想到谢冲先前北伐的失利,想到他在府中堆积的大量财帛,想到他修建得愈发张扬的王府,想到他那曾经被过继给自己的次子……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能骗人。
谢冲是真的有造反的心思,即使不是现在。
谢冲也真的托人弄来了武器甲胄,若是有心,很容易查到蛛丝马迹。
屏风之后,谢宜瑶望着谢冲,后者在听到慧净和谢况的对话后,面色惨白,好像灵魂都出窍了一般。
他毫无防备,而谢宜瑶是有备而来,他怎么可能敌得过她?
第59章 不轨之心(八) 所谓兄友弟恭,本就有……
谢宜瑶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挑衅地望向谢冲。
她刚重生的时候曾想过,这一世她与谢冲之间还没有深仇大恨,若是他根本不明白为何会被她针对, 还能算得上复仇么?
然而, 她很快就抛弃了这种顾虑。
因为一旦踏上这条路, 她是总有一天要和谢冲对上的。
他是诸皇弟中最年长的,天然就是她的敌人。而正因为他并不是足够强大的劲敌,种种行为都不能按常理所推测,所以更需要早些处理。
况且,谢冲是谢况最在乎的人之一, 谢冲蒙难, 谢况也不会好受。
正如现在,谢况纠结着要如何处置谢冲。
他对谢冲的宽容只换来了得寸进尺,平日他再怎么纵容, 也都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宽容大度。可谢冲直接威胁到他的利益时,谢况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仁慈。
他堪堪定住情绪, 叫人撤去了屏风。
谢冲甫一看到谢况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辩解了, 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说到底, 他的结局如何,与律法道义无关, 只凭谢况的决定。
有几十年的兄弟情分在, 谢冲自诩是最了解谢况的人, 谢况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阿兄, ”谢冲顿时恸哭流涕,“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最了解我, 我从来最听你的话,你是知道我的……”
“阿四,”听到四弟认罪的话语,谢况一直克制的情绪在此刻被打开了闸门,顷刻间宣泄出来,“你糊涂啊!你又没有经国之才,也坐不稳那皇位的。有我在,自能保你百年富贵,你这是何苦呢?”
“我真的知道错了,阿兄……我也只是想要自保啊……”
谢宜瑶在谢况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屋外,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她也是怕自己现出端倪。
反正她在这里能听得见谢况和谢冲具体在说什么。
现有的证据并不能坐实谢冲谋反,他还有反击的可能。
在京城中藏匿兵器、私造甲胄,这自然都是该砍头的重罪,但谢冲凭着他和谢况的那点兄弟情义,想要保下一命并不困难。
可惜谢冲辩解的水平绝对说不上高明,编造的谎言也都一眼就能被看穿。
现在就要看谢况的态度了……
谢冲是个什么样的人,谢况当然心知肚明。
他知晓谢冲的眼泪往往都是虚假的,不过是另一种武器罢了。
而他也知道谢冲心性懦弱,就算真的有了谋反的想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落地筹措完毕,更不太可能狠下心来实施。
毕竟谢冲可是会在战场上临阵脱逃的人,他怎么会敢选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呢?
今日之事,疑点太多。
但谢况同时也知道,太子年幼,南楚中觊觎天子之位的人千千万。
谢冲虽然窝囊,但他确实是最有威胁的人。他是谢家人当中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一个,也是离谢况最近的一个。
谢况当然会对他有疑心,也知道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曲意逢迎,并非完全心悦诚服,甚至对太子的存在也有异议。
在谢况的噩梦中,大部分困扰都来自于那些已经逝去的故人,唯有谢冲是个意外。
践祚以来,谢况总是会想,他总有一天要想办法除掉谢冲这个隐患。
可当亲眼望向谢冲时,他又总会心软。
难道他当真要对自己的亲弟下手吗?
他为了登上皇位,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鲜血,就算是装作善良,也至少能慰藉下自己的心灵。
他要做皇帝,要掌控天下,但如果要除去至亲之人,难道不是得不偿失?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孤家寡人的!
眼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瞬时间让谢况感到无措。
他艰难地开口:“你且起来吧,朕自有决断。”
谢冲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谢陛下,谢阿兄……”
谢况掩面转身,无声地流泪,谢冲手足无措,只好跟着一起呜咽。
屋外的谢宜瑶听到这一切,不禁有些疲倦,她丝毫没被这波情绪感染到,只是眼看谢况又要心软,觉得无语。
谢况站在高处,不知道所谓兄友弟恭,本就有尊卑之差,和睦友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谢宜瑶这次决心势必要给谢冲致命一击,看着谢况好似又要原谅他,心中失望都快满溢出来。
幸好,沈蕴芳劝她留了后手。
正在谢况和谢冲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时,屋外又有一阵声响,不一会儿,一名士兵冲到殿前。
“启禀陛下。”
谢况整理好仪容,先是若无其事地瞟了屋外一眼,谢宜瑶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又有何事?”
“挖出了一点东西,似乎是……是厌胜之物。将士们不懂这些,不敢妄加判断,或许得请方士们来看看。”
“厌胜?在这王府中?”
“确实如此。”
谢况沉默,思索着这突然起来的变故。
他闭上双眼,命令士兵道:“先将江夏王和临淮公主分别带到偏殿,没有朕的指令,不可叫他们轻举妄动。”
“是。”
谢冲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带了下去。
谢冲看了一眼屋外的明月,洁白的光十分刺眼,似乎在嘲笑着他。
……
御用的方士被临时召来,仔细看了厌胜之物,讲解了其中门道。
令谢况没有想到的是,这东西并非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谢容去的。
恰好此时,先前那些去搜查与江夏王交际的士兵们,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
“临淮公主第中和江夏王往来的书信都在这里了,其中大都是些家里长短,并无奇怪之处,反倒是在吴长史家中搜出了几封信……”
谢况挑了挑眉:“吴长史?”
“是的,吴长史。”
谢况不知道第几次叹气:“罢了,给朕念一下都写了什么。”
吴长史的家中一共搜出五封谢冲的亲笔信,按内容大致可以排出先后。
第一封,是谢冲向当时还在永福省任职的吴氏主动示好。
第二封,透露了谢冲希望从吴氏那里获取些太子的信息。
第三封,提到吴氏之前拒绝了谢冲的提议,谢冲表示可以付给吴氏丰厚的酬劳。
第四封,希望吴氏协助自己行厌胜之术,并表示会想办法将吴氏安排到江夏王府上。
第五封,则是赤裸裸的威胁,强行逼迫吴氏与他合作。
五封信字迹大体一致,且封套都保存着,上面盖有谢冲的印。
这些护封并非官印所留,而是出自谢况为宗室所造的私人印信。知道这些印信存在的人,除了持有者们,也就只有和他们私交甚密之人了。
谢况思考良久,半晌才开口道。
“召吴长史过来。”
吴长史今夜第二次面圣,刚一看到谢况面前案几上摆放的信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地跪下谢罪。
“陛下明察秋毫,臣没有答应江夏王的要求,并未牵扯其中啊!”
“你之前为何不和朕说此事?”
“兹事体大,臣不敢贸然决断。且臣……抱有一丝侥幸,想来只要臣不答应江夏王,他未必会行大逆不道之事,此乃臣之罪。”
否则,他可能会因“挑拨离间”而获罪,毕竟谁都知道江夏王十分得势。
谢况知道是
自己平时对谢冲的纵容适得其反,没有再说什么。
吴长史暂且被看押起来,准备接受调查,谢冲和谢宜瑶则再度被召到谢况的面前。
“阿四,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谢冲看着这些“证据”,懵然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