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徐州大多土地贫瘠,远不如扬州诸郡县,因此若不是官府出手,流民是不会自发聚集于此的。
如果不强制让他们加入兵户,多出来的流民中就会有人无处可去,但既然周禄是南徐州刺史,就有权把他们安置到南徐州的其他地方去。
而三年的期限,则是谢宜瑶的意见。
三年的时间算不上太长,却既足以让人们生出归属感,也能够为以后的生活奠定基础,等到时候,流民们留在当地的意愿会比初来乍到时要高出不少。
至于那些执意要离开的,就是硬留也未必留得住,不如放他们离开。
当然,谢宜瑶的这个计划,要能行得通还得达成一个前提,
那就是周禄和张宏能够在这三年内安土息民,上头也不会加重南徐州的赋税劳役。
谢宜瑶知道春燕是不愿意入兵户的,即使现在京口的兵户待遇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她本就不是因为待遇原因才不满的。
谢宜瑶也拿了块糕点,正要送到嘴边,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春燕,北人曾经摧毁了你的家园,你难道不想报仇雪恨吗?”
春燕正在饮茶,听到谢宜瑶这样的话,忧心忡忡地放下了茶杯。
“殿下,”春燕的语气很是真挚,“我虽只是无关大局的一个小民,没有谈论国事的资本。但于我一家而言,战争就是摧毁曾经的安稳生活的噩梦。重新投身那样的噩梦,并非我所愿。公主曾亲眼见过燕军么?我是见过的。穿上铠甲,拿上武器,也分不清什么胡人汉人,北人南人。我看见的只有人与人的厮杀。”
北国现在的胡人都用汉姓、穿汉服、说汉话,且没有南渡的汉民本就不计其数,军队中也自然不会少汉人。
在春燕的眼中,过往的那些厮杀真不知有何意义。
战争,对于国家的意义,自然是保境安民,增加土地和人口,进而增强国力,维持长久的统治。
如今的南北两国,短时间内依靠战争直接吞并另一边不大可行的,楚燕国力相当,双方这么多年也就是在长江南北打得有来有回,尽量消磨对方的实力而已。
但对于生活在长江南北两岸的家庭来说,战争却是实实在在的劫难。
谢宜瑶知道春燕的观点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她无意去揭开别人的伤疤,与春燕讨论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
春燕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又解释道:“这也只是我和阿父的一家之言罢了,殿下千万不要为我的一家之言对百姓有什么想法。就在京口生活的这一小段时间中,我也结识过想要让家人当兵的女郎,甚至有想要亲自上阵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眼看话题越飘越远,谢宜瑶止住了春燕的话头,“我方才不是问你的阿父,是问你自己将来想做什么。”
春燕这才明白谢宜瑶的意思,立马道:“若能选的话,我只求在一地安稳度日,不要再经波澜就好。京口这样驻扎着大批军队的地方,我不喜欢。”
谢宜瑶默不作声,指头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地声响,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春燕突然有一点后悔,她不该因为上次公主亲切的态度就贸然行动的。她今天来拜访临淮公主,确实是不是单纯为了谢恩,而是抱着别样的目的,但此刻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奢想着,最好由公主主动提出来,自己才顺理成章地答应,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她的话说得隐晦,公主或许没能猜到隐含的意思,又或者公主不愿俯就主动提议,也是有可能的。
春燕想起那日她第一次见到谢宜瑶,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和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一介草民,二人年龄相仿,却是云泥之别。
哪怕春燕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并不了解政事,也知道一位公主到地方上关心民事军政,是罕有的事。以二十多年来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她判断临淮公主绝对有着不一样的野心。
她敬仰,同时又羡慕着谢宜瑶。
纠结再三,春燕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殿下能带我去京城吗?”
第74章 京口兵将(十二) 或许她真的有一点贪……
面对春燕有些失礼的提问, 谢宜瑶并不吃惊,只是平静地问道:“你是想去京城,还只是想跟着我走?”
春燕准备的解释一瞬就被噎了回去, 她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被谢宜瑶牵着走, 眼下也只能顺着她的提问回答。
“只要能跟着殿下, 不是京城也无所谓的。”
谢宜瑶看着春燕坚韧的眼神,不禁轻笑了一声。
这笑中并没有嘲弄或贬低的意思,有的只是她被春燕这般赤心所感染的小小喜悦。
春燕还是年轻了些,藏不住自己的野心。
又或者……她正是要向谢宜瑶展露她向上爬的心思,以求得一线可能。
“你可想好了?”谢宜瑶道, “这是一条要比呆在京口、世代为兵更为险峻的道路, 有一天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也未可知……你不是说希望能安稳度日么?还是说,那些都是不想留在京口,终生为兵户的借口罢了。”
春燕听了谢宜瑶这番话, 竟也不慌张,反倒仍然坚持道:“绝无此事, 我在殿下面前未有一句虚言。春燕有此心愿,是因为那日在营中听到殿下所说的话, 想以一臂之力帮助殿下。”
春燕言辞恳切, 但谢宜瑶只是望着杯中漂浮着的茶叶,淡淡道:“不必如此着急。无论如何, 你都还要在南徐州生活三年。等三年后, 你若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就自己想办法来京城见我就是。”
春燕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欢欣道:“三年之后,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那我可就等着你了,”谢宜瑶笑道, “灵鹊,送客吧。”
见公主没有留她的意思,春燕也没有自讨没趣的想法,起身行了个她能做到最规矩的礼。
临走前,春燕还有要换回原来那身衣服的想法,被谢宜瑶制止了。
“张别驾那边我会去说的,至于你身上这套衣裳便赠与你了,就当做是那日问询的酬劳吧。还有这几块糕点,我看你喜欢得紧,也多带些回去。”
春燕连忙谢过,尔后跟着灵鹊离开了。
谢宜瑶发了半晌的怔,才将飞鸢叫过来。
“殿下,可是有要事吩咐?”
“你且先坐。我叫你来,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飞鸢看谢宜瑶神情严肃,便正好衣冠,坐在方才春燕所坐的位置。
“刚才春燕和我说的那些话,你在外头可都听见了?”
飞鸢答是。
她刚才就守在门口,虽说谢宜瑶和春燕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响,但也没有刻意遮掩,以飞鸢的耳力,当能听个八九分清楚的。
“我看殿下似乎挺中意这位娘子的,何不和周将军他们打个招呼,也不必等三年,过些时候回京的时候带上她也方便。”
几年相处下来,飞鸢也算摸到一点谢宜瑶的习性,知道她有时候虽然面上咄咄逼人的样子,但心里头却是另一套想法。
“我确实很中意春燕,”谢宜瑶坦言,“不过,她与你和灵鹊不同,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缺人,她也不是非要走这条路不可。若是就这样跟着我走了,他日要是反悔,可就麻烦了。我见她还挂念着她的父亲,自然是要让她多想想。”
飞鸢道:“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全。”
谢宜瑶从袖中掏出那块谢况赐给她的玉佩,细细地把玩着,好似这样能让她思路更清晰些。
当今世上,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谢冰和谢凝有这种样式的玉佩了。谢冲的那块按理说本该交给谢义道,但谢况作主,将其作为谢冲的陪葬品入土。
现在诸皇子虽也有封了王的,谢况也并未给他们赐下同样的玉佩,年纪小倒是其次,最根本的原因,是没有这个必要。
这几块玉佩,本就是谢况刚登基的时候,为了展现家族情谊所造,除了能表明身份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就像起初几年,谢况对谢宜瑶的那份“看重”一般。
纵是如此,谢宜瑶却仍然将这玉佩随身带着,只是不会挂在腰间权作装饰而已。
谢宜瑶久久不语,飞鸢也就默然等着她,不曾主动开口。
半晌过去,谢宜瑶收了玉佩,抬眸看向飞鸢。
“飞鸢,你可有想过将来某天,再次被甲持兵、冲锋陷阵?
谢宜瑶看到飞鸢的瞳孔放大了一瞬,显然被这话惊到了,但随即就又恢复了常态。
“确有想过。”
飞鸢颔首,神色坚毅地说道。
谢宜瑶闻言拿出几张纸,都是她这几日所写。
“先前在京口城郊视察流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其中有不少妇女。所谓兵户,既然是以户为单位,自然无论男女老少都属兵籍。依南国惯例,世兵的家属也要随军生活,她们多负责屯田和杂役的工作。遇到危难时刻,也需要她们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