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谢宜瑶很是感慨,四年前她在曲水边见到的柳幼慧,和现在她面前的柳幼慧,实在是天差地别。
她曾经单纯到听不懂徐妃和她提点的言外之意,现在却成熟了许多,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柳希度年纪虽小,举止却很体面,大大方方地和谢宜瑶自我介绍,谨慎地按照阿姊来之前教她的那些行事,每一步都不出错。
柳幼慧此刻的心却仍然悬着。她曾听说过谢宜瑶为了表妹把舅父一家接到公主第,还为表妹请了崔朝华做老师的事迹。也知道她对谢素月、萧寿安向来格外关照。
她还主持办了女学,柳希度也是林下堂的学生之一呢!可见她有多喜爱这些年幼的小娘子们,尤其是善读诗书的。
柳幼慧今日把族妹带到谢宜瑶面前,也想着若是柳希度能合公主的眼缘,万一她以后遇到麻烦,公主多少也会护着点她。就算不成,于她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柳幼慧知道自己一无所长,她能为族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第83章 公主开府(九) “郎中所求为何?”……
谢宜瑶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 将目光投向柳希度,发现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柳幼慧教她的,还是这孩子无师自通?
谢宜瑶并不在乎, 也就没有多想, 只轻声道:“好孩子, 过来让我看看。”
她正坐在小床上,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丫头站着和她一般高,不需仰首即可平视。
“我听人说起过你,”谢宜瑶牵过柳希度的小手,“这几日怎么不去林下堂听讲, 可是哪里不习惯?”
这并非谢宜瑶她随口胡诌的, 谢素月确实曾跟她提及过后座的柳家小娘子,虽然话不多,但时常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们。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谢宜瑶记住了柳希度这个名字。
柳幼慧心里七上八下, 她虽然教给了希度不少应付的话,却未曾想到谢宜瑶会拿她最近没去学堂做文章。
柳希度很诚实地回答道:“是祖父让我不要去的。”
柳幼慧眼前一黑, 谢宜瑶却如无其事。
“是么?我还担心是学堂讲的东西太难了。”
“那倒没有, 我都听得懂。”
谢宜瑶没忍住笑道:“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希度以后还想继续听课吗?”
柳希度点点头。
“那就好。你祖父若是还加以阻拦, 就直接和他说是我的意思, 可好?”
“希度明白。”柳希度很是乖巧。
谢宜瑶又问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譬如每天都在做什么、吃什么,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玩意儿,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你今天过来, 可有什么不方便?”
柳希度摇摇头。
“那以后还想不想来,和我说说话?”
柳希度好似识别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宜瑶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道:“那你以后要是想来,就和你阿姊说,让她带你来。”
说完,谢宜瑶瞥了一眼沉默许久的柳幼慧。
“能得殿下垂怜,是希度的福分。”柳希度说完,似小大人一般作了个揖。
这话说得一板一眼,一听就知道是柳幼慧教给她的,逗得谢宜瑶又没忍住笑。
往后又说了些话,氛围融洽,不必细说。
临走前,方才一直守在屋外的作侍卫打扮的男子递给柳幼慧一块木牌,灵鹊在一旁解释道:“有了这块木牌,女郎们到外城的公主府上去更为方便,不必每次都入内城来。”
柳幼慧郑重接过,道:“劳烦殿下费心。”
公主第在内城,这里出入的多是王侯妃主、百官公卿,柳幼慧现在打点一番还能进出,以后却未必方便,公主府则不同,路程也短些。
这块木牌,就是谢宜瑶态度的表示。
倒不是说能让她们就能想什么时候见到谢宜瑶就能见到,但至少公主府上的官吏见了木牌,对待她们的态度也不会恶劣,若是公主不在,也能让她们略坐一坐,喝一杯茶。
谢宜瑶没有亲自送客,灵鹊和几位侍婢把两位柳家女儿送到公主第外。
灵鹊去而复返后,把柳幼慧刚才塞给她的缗钱给谢宜瑶过目。
谢宜瑶看了眼数目,示意灵鹊收好,又问:“她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没有,只说了些套话。”
谢宜瑶又拿起手边的帖子,边看边道:“看来并没什么别的要求了,难为她们走一趟。”
灵鹊道:“若是有心,多半还要再来。那小柳是个可爱的,大柳却不大讨人喜欢。”
“再不喜欢,人情往来而已。
“谢宜瑶淡淡道。
谢况对柳家做了这许多,想的是柳涛的矜侉,念的是士族的强势。
往年皇帝费尽心思,算是从富族上薅了不少资产以充国库,但总是见好就收,生怕弄得怨声载道,动摇了他的统治。
然而柳涛这样的人物,光是他一人,名下就有数不清的田产和奴仆,更有门生食客千人。士族不必承担徭役赋税,这些人依附于柳涛,同样也能免去徭役,这是谢况不愿看到的。
身处上位,谢况心想的是各种利益盘算,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柳希度、柳幼慧。
谢宜瑶也不该想,不过柳希度就这样来到她面前,她也确实心软了。
真就护着点这孩子,对她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
皇帝对大族的防备年深日久,军权自不用多说,哪怕是周禄这样的出身和功绩,能在京口练兵,却不能做北伐的主帅,免得功高望重,最后封无可封。
就算是处理内政的文臣,官位再高,实际政务却不件件都由他们把关。像为皇帝制诰这样的大事,就往往是由中书舍人经手的。他们多是三五门出身,位不高权却重,有了权,即有势附。
能做这样的官,自然需要些因缘际会,最首要的便是帝王的恩宠。谢宜瑶之前也盘算过让黄玄走这条路子,然而他本人并不愿意,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士族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这些“奸佞”蒙蔽圣听。皇帝打压士族,士族各有各的应对也是理所应当。
谢宜瑶仔细摸着手中的帖子,是尚书吏部郎顾确请她到顾宅做客。
与吴地望族相交,谢宜瑶的第一选择是朱氏,因着有三妹阿环的关系在。她之前已经和朱云旁敲侧击过几回,但因着知道他后来是太子一派,并未抱太大希望。
果不其然,朱家派人送来了一幅写着“月盈则食”的帖子,看字迹,就是她三妹谢宜环的亲笔。
谢宜瑶虽明面上与太子关系融洽,但相熟之人总能嗅到些更隐秘的东西,聪慧如谢宜环更是如此,那主婿朱云知情也不意外。
在朱家这里碰壁是谢宜瑶能预想到的,她并不受挫,立即考虑着别的选择,然而就在她计较得失时,顾家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吴士们在朝野上无人权势滔天,只有寥寥几人夺目。朱云若不是有了尚主的恩宠,倒也盖不过顾确的光芒。
顾确和萧弦王均是同一批起家秘书郎的官员,眼下的品秩已然略胜去职前的萧弦。然与他的家族在乡里的权势相比,尚书吏部郎也实在是个不太衬得上的官职,这倒是南士们常见的困境了。
顾确是百年前大名鼎鼎的顾公的几世孙来着?谢宜瑶一时想不起来,但想不起来也不重要,只要知道顾家的清誉和人望,确实值得她结交就够了。
名义上,吴郡公主是应顾家夫人的邀请而来,为的是看望下她和夫婿刚诞生的幼子。
这些年谢宜瑶和顾家确实只有“名义上”的来往,不过是每逢佳节吉日、红白喜事,互相派人送个礼,并无私交。
更别提顾确有心避开结党营私的恶名,谢宜瑶毫不遮掩地驾临顾宅,反而显得襟怀坦白,光明磊落。
顾确在京中的宅子并算不上阔绰奢侈,但别有风雅趣味,古朴低调,很有情致。
今日云淡风轻,谢宜瑶与顾确静坐于庭院,除了几个各自的心腹,并无他人。
顾家的侍女端上几盘佐茗的茶果,还有一碟酥酪,顾确主动介绍道:“此乃北酥。殿下若不介意,还请一尝。”
南人饮茶,北人食酪。
无论是百余年前的南渡,还是近年来南北两国的来往,因为饮食习惯差异而闹出笑话的,不在少数。虽然酥酪于南国不多见,但谢宜瑶前世今生倒也吃过好几次,不至于认不出来。
谢宜瑶欣然接过,拿起小勺细细品尝起来。
酥酪由牛羊乳汁制成,南人若是有吃不惯的,多会身体不适,顾确没有忘记提醒谢宜瑶这一点,让公主尝个味道便可,不宜多食。
她却道:“顾郎中一片心意,本公主怎能拂了你的面子。只是不知道这类北食,郎中又是怎么寻得的?”
顾确神态自若道:“敝宅有一位北方来的厨子,最擅长做这些。虽然美味,但家中人实在吃不惯,只能每逢贵客,端出来讨个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