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他这般平淡镇定的一通话。
  完全看不出他对这凡人,有太多的情感。
  其它众君,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有昔日同僚之谊,便有人上前来为他向天帝求情,有了一个求情,其它的便也纷纷跟着相求。
  白玦匍匐地上不敢抬头。
  嘴角却是轻扬起来。
  若他表现得与韩冽无法割舍,必会激怒帝君,他只能这般无情样,甚至不敢去转头,看一边笼中的小狐狸,从前,他只想得到他。
  直到今日,见他受雷击变回原型。
  他才突然明白,他活着,远比被自己占有来得重要。
  他若再不肯放手,帝君定不会放过韩冽,割舍,是他在韩冽身上学到的又一课,白玦这般想着,眼睛已经泛红,又怕叫人看出。
  狠狠将泪意逼回,努力平定心绪。
  恢复平常冷淡疏离样。
  帝君见他态度良好,加上众君相求,又捋须道,“也罢,念你初犯,往日一直克守尽职,行错也是一念之差,本座便从轻发落,你须自除情根,再饮下忘忧永断前尘,继续做好你的司主,努力将功折罪,只是从此更该谨言慎行,不可再行差踏错,否则,本座定不饶你,白玦,你可有意见?”
  白玦心中一震,拳头猛然收紧。
  拔情根他已经历过,而喝下忘忧,意味着从此他将忘记韩冽。
  白玦深吸口气,镇定下起伏的胸膛,才抬起了身,语气平淡冷静:“帝君仁慈,如此宽恕已叫白玦汗颜,岂能还有异议,自是诚心领罚……”
  帝君颔首,又道,“至于这狐精,诱仙思凡罪在当诛,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座便给他条生机,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毁他内丹元神,留魂魄送他入轮回,来日积万千功德方能赎罪……”
  白玦一听,先是大喜后又大悲。一时心中酸苦交杂,只剩凄凉。
  他去轮回,自己也将喝下忘忧。
  从此他二人,都将彼此遗忘。
  再见也互不相识。
  这孽缘,大概从此就断绝了吧。
  可他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狐妖,若不是他,也不会被毁了修行,终究是自己害苦了他,这时还求什么,能保他一丝生机已是不易。
  白玦按捺下心中痛意。
  平静的抬头,“多谢帝君法外开恩。”
  他始终不敢转头,去看隔壁笼中的小狐狸一眼,怕自己看了一眼就舍不得,想拼得一死去带他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般做。
  两人各自被带走,各受其罚。
  白玦当着众监罚仙官的面,再次自断情根,但这一次,那情根已深深生进了血肉里,他每拔出一寸,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比着曾经要剧烈百倍。
  当着监罚官的面,他不敢落泪。
  只是握拳隐忍,俊雅的脸蛋在痛苦下变得扭曲狰狞,额上和颈间青筋暴绽,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中,终将最后一根情根拔除。
  而他已浑身冷汗,脸色死白。
  一番内观,只见自己心脏在情根拔除后,已经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这就是他的心吗。
  护法神将柏青,在一边冷眼看着。
  虽是自己这位上司,脸上冷淡镇定的样子,但他依然看出了他眼中的痛苦,即使他隐藏得很好,他心中有丝恻然,也更引以为戒。
  又将手上一杯忘忧水递给他,轻声道,“司主,帝君对你从轻处罚,不幸中的大幸,喝下这忘忧池的水,从此再不可重蹈覆辙。”
  白玦接过了那杯忘忧水。
  他没有被剔仙骨,还保留原职,确实已经是从轻处罚了。
  他惨笑一声,举起杯一饮而下。
  而另一头的韩冽,肉身被毁,元神碎碎,只剩一缕魂魄被送进了轮回道中,他们之间,连最后一次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从此断了个干干净净。
  六十年后。
  呆在倾云宫已闭关几日的白玦。
  一出关,柏青便迎上前,提醒他:“司主,青荷仙子的刑期已到。”
  白玦楞了下,想起了被他关押的青荷,沉吟了下,“那下界的男子,此时已是老朽之人,想来仙子也该死了心,倒是时候放她出来了……”
  便嘱咐柏青前去放人。
  柏青听命,立刻前去执行。
  白玦立于倾云宫殿外,看着远处的仙宫被笼罩于五彩霞光中,却有些神情恍惚。
  不知哪天开始的。
  心中孤寂感越来越深。
  又低头看向手上的金镶玉镯子。
  玉质算不得绝品,雕琢也还算精致,与天宫的宝贝自是不能比,可他每次抚摸这镯子,心里便隐隐有些钝痛,像针轻轻扎了一下。
  不强烈,却无法忽视。
  他不知怎会戴了这镯子,却一直没想摘下。
  也就这么戴着了。
  第213章 诱仙(21)
  正若有所思。
  忽听得柏青焦急声音传来:“司主,不好了!”
  白玦一惊,扯下袖遮了玉镯,面上恢复冷淡色。
  见那柏青慌慌张张。
  皱眉道:“出了何事,如此失态?”
  “那青荷仙子,属下一放她出牢,立刻便又私往人界去了!”柏青脸色担忧,“本以为她已悔过,没想到竟还凡心不死,司主,这可如何是好。”
  白玦脸色微沉。
  神色镇定,淡声道,“不急,本司下界再将她捉回,这事你先别让其它人知道,免生事端。”
  柏青听他一说,也镇定了下来。又看了白玦一眼,犹豫的道,“司主,你,你下去没事么?要不,要不还是属下去抓她吧!”
  他不希望,白司主又犯同样的错。
  虽是他已经断了前尘,而那狐精也早投胎转世。
  白玦莫明看了他一眼,“本司向来习惯亲力亲为,以确保不出差错,你只管帮忙处理司中事务便可,其它不必担忧。”
  柏青见他神情坦荡,也觉自己是多想了。
  便未再多说。
  于是白玦再次追着青荷下了凡间。
  青荷已先他一步,来到了宋国京城,找到了柳家公子府上。
  “柳郎,柳郎!”青荷隐身在柳府四处寻着柳意,却是没见到柳公子,她只得现了身,揪着一个仆人质问,“你家的柳公子呢?”
  那仆人一头雾水,“咱家有好几个柳公子,你找哪位?”
  说完,又瞪直眼,“不对,姑娘你哪冒出来的?”
  青荷急道,“我找的是柳意公子!”
  “你找二太爷啊,他在东边厢房,如今已病入膏肓,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仆人楞了下,奇怪的看了青荷一眼又摇摇头,“我正要给二太爷送药去呢……”
  青荷听得脸色大变。
  颤着声道,“太爷?柳公子怎么了?”
  仆人白了她一眼,又摇头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忙着送药去!”
  青荷一下点晕仆人。从他手上抢过了盘子。
  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太慌。端着汤药去往仆人说的房,果然一到门口,就闻到了里面一股浓重的药味传来。
  她弄晕了房里伺候的仆人。
  走近到床前,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老人已苍老得满脸皱褶,眼神也浑浊暗淡,不复从前的清亮,但青荷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曾经的柳意柳公子,一瞬间眼里就涌出了泪。
  她捂着嘴,嘶声喊出,“柳郎,荷儿回来了!”
  柳意年近九十,已是毳毳老者。
  他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最近更感到大限将至,整日神情恍惚,时时想起年轻时的恋人,这时乍然听见青荷的声音,一时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圆,“老朽这是在作梦么?怎么会见到了荷儿?”
  “柳郎,柳郎!”青荷扑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痛哭出声,“是我,我是青荷,我回来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的眼泪如珠子一样落在老人脸上。
  老人又惊又喜,枯枝般的手紧紧抓着她,似乎怕她再跑掉似的。
  竟是抓得她生疼,“你一别就是六十余年,柳意没有一日不在想念,以为今生再无机会相见,没想到老天却还听到了我的祈求,荷儿,荷儿……”
  老人激动的从床上坐起。
  青荷也扑进他怀里,与他拥抱痛哭出声。
  “还能见你一面,柳意死而无憾。”老人见怀中女子,一如从前年轻美貌,令人心动,可自己却已是个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早不复年轻时俊朗风流。
  一时心中黯然。
  但欢喜,终究多过伤心。
  青荷心中酸苦,抹着泪询问着柳意这些年,老人含笑一一告知。得知他终身未婚,一直等候,青荷又控制不住痛哭出声,哽咽道,“柳郎,我对不住你!”
  老人却是含笑摇头。
  眼中深情依旧,只用着最后力气将她紧拥入怀。
  轻呢喃了声,“青荷许我心,柳意亦不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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