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是个馋嘴,即是不想吃,怎么不安心睡啊,还能被糖的香味勾起来。”
  晏云深的声音,带着沉沉笑意,清芷方才睁开眼,瞧见他坐在塌边,手上正拿着颗桂花糖。
  果然是个坏的,自己吃足酒,就来招惹她。
  清芷翻身,闭上眼,“六爷喝了多少啊,喝多了就知道折腾人,你要是难受,让采芙去熬汤,别来惹我。”
  晏云深笑意更深,“我的待遇越来越差啊,以前还能吃到夫人亲手做的,如今只用丫头熬了,可见一片好心白白被糟蹋,还说折腾,几时折腾过你呀。”
  清芷脸一红,方知话里有话,越发猖狂了,两人最近走得太近,口无遮拦,到底是个男人,怎能随便玩笑,咬紧牙,只当没听到。
  他便知道她小姐脾气又闹了,心里却舒服,或是自己也得了失心疯,别人越耍脾气,越想宠着。
  指尖捻着蜜糖,轻轻放对方鼻尖晃悠,悄声道:“新做出来的,我路过小厨才看见,只拿了一盘过来,人常说要吃新鲜的桂花糖,以后日子才会富贵满堂,你若不要,我直接散了给丫头,别浪费了。”
  清香甜腻,直勾人魂,清芷如何能抗拒,一咕噜翻身而起,将桂花糖抢来,含到嘴里依旧不依不饶。
  “行了,行了,谢六爷的美意,免得说我不懂事。”一边又抿唇笑,沾上桂花糖的甜,话也变出腻来,“你们家的桂花糖还是好吃得很,我买过不少地方的,都没这里的好。”
  红扑扑脸颊映在灯下,嫣然笑着,实在好看,像街上卖的糖娃娃,他恨不得伸手捏她一把,“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现在不是你家嘛,想吃多少都有,只怕吃坏牙,到时哭。”
  说着起身,吩咐丫鬟准备洗牙粉,又特别交代用温水,这才放心回来,清芷已吃了两三颗,醉了般靠在引枕上,痴痴笑着。
  “我若犯牙疼,谁也不怪,只怪六爷,大半夜把人弄起来,你要不找我,谁能吃。”
  都说美酒惹人醉,还没看到吃几颗糖便喜气洋洋的。
  晏云深爱她这副娇憨模样,撩袍子坐下,“我是怕你心情不好,过来哄哄,生气睡下,不只多梦,明早上起来也不舒服,不如咱们说会儿话,等你气顺了再睡。 ”
  清芷确实不顺心,但并非晏云深前几日想的那样,她根本不在乎书允再娶,还是在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心里只有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徐砚尘。
  然而如云深这般心思缜密,又怎会不晓得,他就是怕她爱恨情仇扯到一起,再伤了身。
  徐砚尘也确实可恨,方才遇见他还言语之间多有挑衅,虽不敢明目张胆,却十足得张狂。
  与徐阁老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徐阁老深藏不漏,纵然贪赃枉法,依旧是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尤其对于门生厚爱有礼,谦谦君子一个,所谓大奸若忠当如是。
  偏偏生出不知天高地厚,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冲锋陷阵的亲孙子,好女色,爱贪求,想抓住对方破绽简直易如反掌,众人不过惧怕徐阁老的威力,不敢言语。
  单论金陵今年雨水多,端午汛刚过,堤坝已是摇摇欲坠,如今又到秋雨绵绵之时,前方已有县受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来说去,苦的不过是百姓。
  明明朝廷每年都从户部拨来修建河坝的银子,往金陵的钱尤其多,河道衙门各个中饱私囊,吃的肥头大耳,堤坝却年年破损,年年要补,形同虚设。
  工部休堤,河道来管,放下来的监察御史又都是徐阁老的人,朝堂上上下下,你来我往,贪墨之风盛行,国家的银子全流进私人口袋。
  户部的账一年比一年难看,若不是晏云深负责这个当口,简直难以置信。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把证据坐实,还需草蛇灰线,绵延千里,一步一步地来。
  第35章 桃叶春渡 “我替夫人出气。”
  户部尚书赵固贞乃官场老油条, 办事圆滑,从不得罪人,何况年事已高, 更是天天打马虎眼。
  但晏云深正当年,不下一盘大棋, 如何能查出身世之谜与顾家旧案。
  赵固贞不晓得背后原因, 只知新上任的探花郎心思缜密,他到底还没泯灭良心,若对方肯惩治那帮贪官,又不涉及自己, 何乐而不为。
  没办成, 砸掉碗, 那也是别人顶上,大功告成还可以分杯羹,搞不好与清流那帮人一同名垂青史。
  各有各的盘算, 官场历来如此。
  晏云深瞧烛火摇曳, 有些犯困,等清芷吃完糖, 下榻刷牙,再爬回来, 伸手推他。
  “六爷还不睡,明天指不定继续摆席, 家里来那么多客人,总要应承,又不像我无足轻重,去不去都成。”
  晏云深觑眼看她,揶揄道:“还不高兴啊, 谁说你不重要了,揪出来,我替夫人出气。”
  清芷用手使劲将人往外赶,“好六爷,快睡吧,等一会儿天亮了,你瞪个乌眼青出去,老太太肯定骂我,家里人明面不说,背地里议论,闲话还少呀!讲我是小妖精。”
  晏云深笑了,没想到对方受那么大委屈,想来后院之事绝不比前朝少,可为何会是小妖精呐,猫儿差不多。
  “这我就帮不上忙了,夫人确实冤枉,哪里就妖了,我也跟着委屈。”
  许是夜色迷离,又飘着满屋子香,那香味荡到烛火上,暖的人心又软又绵,平常话也显出暧昧来。
  “你委屈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去外面也成,反正也不是没歪过。”
  转身拿枕头挡在中间,被晏云深一臂拨开,伸手环住腰,俩人一起倒在枕上,清芷抬头,手支着他的胸膛,“六爷,不带这样的。”
  “天气越来越凉,忍心我睡在冰窟窿里啊,刚才谁说的不是没在一起歪过,咱们可没楚河汉界啊。”
  还不是由于他不讲理,清芷挪了挪身子,听窗外风呼呼地吹,已是中秋,暖阁还未热,碧纱橱外肯定凉。
  咬着银牙,嗫喏道:“行,我也不是欺行霸市的人,六爷平时待我不错,那你就住几天,等采芙生了暖阁,可没理由再过来。”
  这回轮到晏云深意外,他本来不过玩笑,没想到对方能同意,低头看她水灵灵眸子里全写着光明正大,有恩必报。
  这丫头,他如此讨好她,想吃的都送上,想玩的都给上,有个风吹草动便惦记,人家全然没有一丝动情,倒是公事公办。
  双手环紧,闭上眼,沉声不语。
  清芷听着对方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却有些不自在,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伸手推,又怕把对方弄醒,暗自腹诽六爷真把自己当暖袋,好赖男女有别,纵然他没意思,可——
  没敢继续往下想,怕冒出来的想法把自己吓一跳。
  暗下决心,等对方睡熟再脱身而出,但她也困,鼻尖荡起青麟髓的香,那香味原含着冷意,却因沾上皮肤的温度,变得温柔起来。
  越闻越舒服,恍惚入梦中,来到高高的屋檐,苍天的树,青翠枝叶,她跑啊,跳呀,无意间落下,砸中一个人。
  对方身上有迷离的香,让她牵肠挂肚。
  还以为书允哥换的熏香,或许闻错了,满树满园的花香,谁能确定,这会儿才知不对,原来有人熏着一模一样的香。
  清芷梦里对自己说,等醒来一定要问六爷,为何气味如此独特,可千万别忘了。
  庭院静,月当空,细细风吹桂花落,是眉尖一点黄,千崖风露香。
  第二日晏云深睁开眼,胳膊沉得抬不起来,原是小丫头的脑袋枕在上面,一夜未离开。
  低头瞧,下巴落到乌发间,清芷嫌他乱动,迷糊中手拦上脖颈,直往怀里钻。
  嘟着嘴还嫌不舒服,他便更不舍得动,拢了拢,好让对方找到合适的位置。
  采芙端洗面水来推门,瞧轻纱帷幔重重,笑着又退回去。
  晓得晏云深一直睡在隔间,好不容易同榻而眠,不能打扰。
  伸手唤打扫的小丫头,嘘声道:“回去吧,过两个时辰再来。”
  院子里越发静谧,连日头洒下来的光都变得缠绵,好让屋内人睡个够。
  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隔着几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一汪幽碧湖后,晏书允的住处满是乌云惨淡。
  新娘子沉个脸,眼眶泛红,丫鬟婆子一边伺候梳洗,一边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等走出院子,大丫头雪梅才长出口气,拍着胸脯子叹,“奇怪了,昨日新娘子兴高采烈的,今早就大变脸,难不成——”
  她一个姑娘家说得脸红,还是对面的柳婆婆年纪大,没个顾忌,一面将面盆的水倒出去,伸手搅帕子,“还能为什么,昨天他们俩人各睡各的,没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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