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沈听览把文件递给了他,开口道:“我看你的脚本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以你的视角来拍摄刺绣的全过程,另一个是以绣庄绣娘的视角。”
夏祁安点了点头:“我想拍摄的主题不光是宣传苏绣的美,也想通过视频传递下每幅作品完成下,创作者需要付出的汗水。”
沈听览一顿,各行各业就没有不辛苦的,靠刺绣讨生活是自己选的路,总不能让别人为了他们的选择买单。
夏祁安看出了她的犹豫,解释道:“宣传苏绣创作的不容易,并不是想要获得别人的同情或是别的,只是希望不会再有人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作品,和流水线的绣品混为一谈。”
沈听览点头道:“所以你倾向于从你的视角记录?”
一位从未接触过刺绣的博主,初次尝试的时候发生的问题,是更容易让观看者代入自身的,也更引起共鸣。
夏祁安没否认,他知道有的绣庄不会轻易收徒,尤其是匆匆几天只为了短视频拍摄,他准备了两个方案就是为了应对被拒绝的情况。
沈听览犹豫了片刻,绣工靠的除了天赋外,更重要的是日积月累的练习,几天的时间教也能教,只是绣不出多好的东西。
“可以教你些基础的,具体绣成什么样我也保证不了。”沈听览说:“困难的花样肯定不行。”
几天的时间总不能指望绣出多复杂的图案,夏祁安从没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夏祁安脸上挂着笑,止不住的高兴:“最基础的就行!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嘛。”
沈家绣庄有一个几十平米的仓库,里面放置的都是绣娘常用到的材料,不怎么用到的就被沈听览放在了阁楼上。
沈听览开了门锁,先夏祁安一步进了仓库,和他介绍道:“刺绣的全部工具都在这里了,最常用的蚕丝线和布料都在这,如果颜色有别的需求,我再给你拿。”
仓库远比他想的要震撼多,一排排布匹和丝线,琳琅满目的颜色堆积在一起,很难让人移开眼。
夏祁安在拐角处拿了个不起眼的练习布料,他怕把真丝布料糟蹋了:“就这个吧,看着挺好的。”
第一次来绣庄的绣娘都是从练习布开始,后期使用的布料也会根据技术的上涨而变化,沈听览也是怕他拍摄视频有要求,所以才让他自己挑。
之前也有博主去其他绣庄拍过,他们和夏祁安可不同,一上来就要最好的料子,还要最难的图案,真要绣不出来视频剪辑个成品就行了。
有的庄主心疼料子,想让他们从最基础的来练习,却被说是舍不得钱,后来闹的不欢而散。
夏祁安在院里找了个角度,设备都调节好后,对坐在院子里的沈听览说道:“师傅,我这边可以了,您方便的话我就按录制了。”
沈听览整理了下衣服,朝他点了下头:“可以。”
夏祁安真正开始练习刺绣在视频的中间部分,最初的镜头是他通过面馆老板那里知道了沈家绣庄,想借此了解到苏绣。
在面馆吃面的时候,他全程进行了拍摄,也拍到了老板推荐沈家绣庄,不需要进行多刻意的重新拍摄,越是随意越显的真实。
后来的镜头就是他踏入沈家绣庄,需要他单独拍摄的部分,夏祁安已经拍摄完了,接下来要拍的就是以虚心求学的视角,来采访关于苏绣技艺,和绣庄多年发展的历程。
夏祁安不希望把视频拍的和记者采访一样,他更倾向于像朋友或是师徒一样,在冬季暖阳的午后,坐在树下捧一杯热茶,谈起关于过往和对刺绣的执着。
沈听览不像夏祁安常年呆在镜头下,除非是天生拥有镜头感,不然局促僵硬就是常态。
夏祁安的视频里很少会出现他人的镜头,要真算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采访别人。
紧张当然紧张,但他不能表现出来,采访的节奏需要他去领,要是他都乱了脚步,这段视频就没法继续下去。
也是这份紧张,让夏祁安把为人徒弟的谦卑都表现了出来,最开始的时候夏祁安聊的都是刚到苏州吃的东西,还有对网红吃食店的点评。
沈听览在苏州生活多年,自然知道苏州哪里吃的有名,闲话聊了会,沈听览绷着的线松了,脸上的笑意变的自然,几乎忘记了镜头的存在。
气氛差不多了,夏祁安才把话题往苏绣上引。
他朝手里的杯子吹了口气,随口道:“我爸觉得打工挣不到大钱,他从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念叨让我毕业创业,原本我还在想毕业了往什么行业发展比较好,后来视频火了,也就顺着旅行类别做下来了。”
“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视频没火,那我创业的行业是什么。”夏祁安笑道:“我从小就没什么特想做的事,大多都是一时兴趣。”
沈听览问他:“大学学的专业也是不喜欢的吗?”
夏祁安说:“当时选的服从调剂,学什么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
真要说坚持比较久的事,那就是找周辞未这件事,不过对着镜头,他也不能说,也不是怕被人说,只是怕把周辞未吓跑了。
沈听览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能找到想做的事情已经不容易了,迟一点也是幸运,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思考过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只知道只能这么做。”
夏祁安问她:“师父,刺绣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沈听览靠在椅背上,透过枯树枝看向暖光处,像是回到了很多年的冬天:“刺绣原本是我最讨厌的事情,我以前从没想过会走进这一行。”
夏祁安并没料想到这个答案,顿了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因为太枯燥了吗?”
沈听览摇了摇头,家族都是刺绣为生,那就代表每代人里最少有一位传承刺绣,沈听览父母去世的早,到了她这代的时候,唯一能传承的只有她一人。
沈英怕绣庄没落,更怕针法断到她这一代,只能花费更多的心思在沈听览身上,在同龄人都忙于玩乐的时候,刺绣成了她课余时间唯一能做的事情。
身上被压的期望太大,在别人问她将来想做什么的时候,即便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反正不是刺绣。
只要不是刺绣,任何事情都可以。
沈英年龄大,早些年身体还不太好,沈听览怕她生气,只能用言语控诉对刺绣的不满,该练的图案和针法,她从未松懈过。
再大一些沈听览爱上了制作糕点,每回制作出满意的糕点,她都会带给沈英尝尝,想让她开口让自己专心研究糕点。
后来沈英的确开了口,唯一的条件就是日后要只剩她一个人,一定要把绣庄撑起来,也从那时候开始绣庄开始招收学徒,对于每位学徒她都倾囊相授,只希望针法技艺可以一直传承下去。
沈英放了手,她却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做完糕点的晚上,她常望着绷架发呆,甚至还动了刺绣的念头,最后被她硬压下去了。
直到沈英病重,她无奈回到了绣庄,再次接触到绣品后,沈听览才如梦初醒,她的排斥并不是对刺绣本身,而是对被决定的人生。
厌恶是无法让她在绷架前坐一个又一个日夜,但喜欢可以。
听完了沈听览关于过于的故事,夏祁安沉默了良久,视频还在录制着,他却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沈听览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打趣道:“很意外吗?我说讨厌刺绣的时候,祖母和你是同样的反应。”
夏祁安没否认:“您当时做选择的时候有后悔过吗?”
沈听览思考了片刻,说道:“这话听着假,但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我不光没后悔甚至还有点庆幸。”
沈听览继续说道:“任何技艺的尽头,只会是因为你对研究的停止,刺绣是这样,做糕点也是同样,刺绣能表达的情感,超过糕点花样能表达的,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沈家最出名的绣品,大都是沈英自己设计的花样,花样的复杂程度即便是入行一段时间了,在描摹画稿上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保证画稿描摹正确。
即便线稿没问题,针法和绣娘本身的技艺,也会影响最终成品的样子。
沈听览的作品风格和沈英并不相同,沈英倾向于花卉、花鸟,沈听览喜欢人物生活和生活场景,表达的情绪是人物之间的,也会更丰富一些。
靠刺绣传递情感,每一针都可能会影响人物想表达的情感,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也是她乐在其中的事。
夏祁安问道:“那您觉得对刺绣作品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每一个刺绣所需的材料都很重要。”沈听览说:“但作品表达上,最重要的材料是蚕丝线。”
想要绣出满意的刺绣,绣娘的刺绣功底虽然重要,但也离不开蚕丝线的染料配比,在染蚕丝线的过程中,同时也要控制温度和时间。
市面上的蚕丝线种类繁多,对颜色要求高的绣娘,会选择自己进行染线,不同颜色的染色剂进行混合,染出的颜色千变万化,只有绣娘自己知道,她最需要的颜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