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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他终于把眼睛睁开了,震惊地看着眼前依旧是梦里的那张脸,人还没反应过来,嘴却已经老老实实答道,
  “崔玉桥。”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刹那,腕上的钳制没那么疼了,但没松开,直到被向上拽了拽,谢暄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滑脱了地板上。
  他震惊地左右看了看,又把目光重新对上了傅行简的脸。
  他消瘦了许多,不是梦里的那个。
  谢暄惊得合不上嘴。
  他昨晚特意留宿在明嫣楼,就准备在崔玉桥的掩护下一早溜出去,将备一马车的衣物被褥和银票去给傅行简送行,再和他说一声,休了他并非自己本意,以后定然会补份和离书。他就是不想在最后分开时再结下这个仇。
  最后待到日上三竿之时他再从明嫣楼醉醺醺地出来,天衣无缝。
  但实际上,他昨夜滴酒未沾,又怎么可能宛如喝断片一般记忆全无。
  “傅意深。”人在车里,急也没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行简言简意赅,车子还没走过这片田地,谢暄已经将来龙去脉搞了清楚,但这并不能减少他丝毫的震惊。
  “你,你就这么把我绑来了!”谢暄语无伦次,“你绑架我!”
  “你第一次到南狱那天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傅行简还是如一的语调,宛如在陈述案情。
  “你让我去找徐阁老,我一出门就去了,一点没敢耽搁。”
  “还有呢。”
  “那个……”谢暄此刻脑筋转得极快,“我也没答应啊。”
  初秋的蝉鸣霎时间噪进耳朵,谢暄上一刻觉得自己机智,下一刻就想跳车。
  他发现傅行简的手探向了座下的暗格,似乎在犹豫什么,指尖触到,又蜷起,但随着他的动作,衣襟微微扯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纸封,时不时露出了一角。那是皇嫂最爱用的贡纸,会出现在傅行简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是那封休书。
  谢暄仿佛又闻到了淡淡的,咸宁宫中伴月香的气味,还有余光里不断被研磨的那枚墨锭。
  皇后就在身后,他不敢不写,然而在即将落笔的一瞬间,剧烈的心跳忽然渐稳,思绪万千。
  就算傅行简上辈子最后落井下石,那也已经不是现在这个为了自己几度险些丧命的他了。
  情也罢,恨也罢,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浅淡,谢暄竟恍惚间觉得,重生一世并不是为了让他寻到活命的办法,也许是为了这一刻。
  一刀两断,选在此时再合适不过。
  谢暄的目光再次落在傅行简的手上,他最终选择扶在座沿边缘,薄薄的皮肤下微凸的经脉让谢暄觉得他似乎在用力,可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
  “没答应?”短暂沉默之后,傅行简唇角勾起,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管你是不是答应。”
  “从一开始?”
  这笃定的语气让原本孤注一掷,打算摊牌的谢暄愣住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如跑马灯一般闪过脑海,他只觉得一路都是被高似他们牵着鼻子走,竟丝毫想不出傅行简到底是何时开始布下了局。
  “从我发现高似就是幕后之人手中的那把剑开始。”傅行简道,“唯有离开京城才有望破局,兰时,皇后保不了你。”
  “那你也不能绑我啊,你不清楚这是什么罪吗!”
  “我携家眷赴任何罪之有?”
  谢暄眼神落在那封露出一角的休书上,“我不是家眷了。”
  “你说这个?”傅行简大方地拿出来,“你写的这罪名可有哪一条犯了七出之罪?”
  “没……”那些罪名实在太辱没了他,谢暄压根没想过写上去,“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
  “我的案子已结,是错案。”傅行简指了指“戴罪之身”四个字,“罪名不实,此书无效。”
  “但你绑我出京是事实。”谢暄急了,“你已经得罪了高似,要是再得罪了皇后娘娘,就算人在虞州又能怎样呢,不照样是拿捏在他们手中。”
  “那若是皇后娘娘的人来问你,你会如何说?”傅行简问他,“会说是绑来的吗?”
  那不是把人往死路上推吗,谢暄摇头,“那自然不会。”
  “好。”傅行简拿起休书,在谢暄瞠目结舌之下,嚓嚓几下将这封休书撕了个粉碎,“我只要你这句话。”
  谢暄眨了眨已经瞪到干涩的眼,觉得自己好像被绕了进去,可低头理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隐隐地有些高兴,却又故意气道,
  “人都说你博通经籍,言之有故,是个不通情只达礼的冷君子。”他忍不住向后挪了挪,后背贴在了车上,“我看你读书都是挑着读的, 对你有好处的就是道理,没好处的全当胡说,都是用来对付别人的。”
  “那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谢暄真生气了,现在弄成这样,他敢跑吗!还非让他自己说出来。
  但人总得审时度势,他决定不说话,只轻微地点了下头。
  “饿吗?先吃点,到下个镇子才有热饭。”
  砰的一声轻响,谢暄好像看到傅行简用脚跟将座下第一个箱子磕了进去,拖出了另一个,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昏迷了一天一夜,谢暄当然饿,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探头问道,
  “什么这么香。”
  “刚才路过匡州时买的甜糕。”油纸打开,是四颗精致小巧的糕点,“栗子味的?”
  谢暄忙点头,他第一眼就先看瞧见这个。
  这栗子糕沙沙凉凉,竟是从未试过的口感和滋味,他惊喜地咽下最后一口,又指着红豆的,让傅行简递给他,
  “没想到这味道竟不输宫里的。”
  “兰时。”
  “嗯?”
  “你可出过楚都?”
  谢暄接过傅行简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满不在意道,
  “我哪能出来呢,十四岁前就连宫门都很少出,后来也就是和霍二他们吃吃酒,宝应门那附近的酒楼倒是没少去,但来来回回也就那些。”红豆糕咬出了豆沙馅,谢暄满意地眯了眯眼,“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很多,我去过很多地方,每个地方的滋味都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傅行简缓缓道,“就像匡州这边的甜糕,入口发凉,其实是搀了薄荷在里面。而薄荷性凉,发汗耗气,宫中贵人常服益气的补药,所以御膳监是不敢轻易用它来入膳的。”
  “怪不得我从未吃过这样的滋味。”谢暄叹道,“也算因祸得福吧。”
  “祸?”
  “难道不是吗?”谢暄把最后一口甜糕塞进嘴里,边咀嚼着边指着自己,“我被绑了。”
  他看见傅行简眉头蹙起,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微微舒展,拿起第三块甜糕,却迟迟没有放在谢暄伸出的掌心上,
  “你知道我们如今这状况通常而言叫什么吗?”
  “绑……架?”
  “不。”那颗甜糕又稍稍拿高了点,引得谢暄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时间傅行简的气息似乎都扑打而来,
  “叫私奔。”
  第55章
  谢暄懊恼不已。
  早该想到崔玉桥听傅行简的,偏还信了他是真心为自己筹谋,结果却是被送上了萧九渊的贼船。
  私奔……?好大一顶帽子。
  这下可好,他先是那个闹到金銮殿上的泼皮,又成了死缠烂打的无赖。可傅行简明明气得把印有中宫印鉴的休书都撕了个干净,却又一路上将他伺候得十分得体,让谢暄摸不清他到底意欲何为。
  “荣德和长寻都不在,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除了我还能是谁?”傅行简说着,拿出一套干净衣裳,谢暄一瞧,自然而然地伸开双臂,任由他宽衣解带,将已经穿了三天的衣物换下。
  谢暄在楚都时,从来没有一身衣服穿两天的,他知道路上讲究不得,但傅行简却会替他置办衣服更换。吃食上虽说苦不堪言,但只要路过城镇便会去当地最大的酒楼饭馆吃顿正经饭菜的。
  更不用说路上奔波劳苦,谢暄一开始头晕犯困顾不上,可如今才发现步伐已经拖慢了许多,原本十天就该到雍京地界,现在快二十天了还在路上。
  “傅意深。”眼看着傅行简熟练地将腰带的结挽好,谢暄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出来透透气,我们聊聊?”
  傅行简将换下的衣服叠好,这才下车,外面阳光极好,却并不太晒,微风习习间带着些凉意,这里比楚都入秋更早些。
  谢暄舒服地深吸一口气,才道,“你为什么不着急赶路,难道不怕遇着危险吗?”
  “什么危险?”
  “当然是內监了!”谢暄急得呼吸都有些短促,“你得罪的可是高似,他手下握着东厂和锦衣卫,随便派一个出来就能把你杀死在这荒郊野岭,你还这般悠哉?”
  “谢兰时,少看些野史。”傅行简不以为意地递给他一块饼,“水快烧开了,等下喝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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