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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唇忽然相碰了下,干燥,微凉,快到猝不及防。
  谢暄却如同生了灶一般从唇角轰轰地燃起来,一下就烧了满脸的红,吓得四处环顾。
  “没人。”傅行简的声音里透着丝愉悦,将手轻扶在了他腋下,抬了抬,“我们回去吧。”
  谢暄顺势站起来,还是没说话,他总不能喊自己被轻薄了。
  不过一个会写几个字的随从,昨晚与主人住一间屋子已经够奇怪的了,要是他再这么闹起来,传开了,别人还不知会怎么想。
  河边的风总是比别处的大一些,仿佛是带棱角的,将他幅帽后的头巾掀的一下左一下右,扑扑地拍打在肩上,让他忍不住又生了愁。
  要不他去书房凑合一晚,那里还干净些。
  这点愁绪在踏上了河堤后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火光晃了个精光,苏赫巴鲁在巷子里就把灯烛都点上了,架着走过来只能十二分的小心,三个人亦步亦趋走过来,忽然停住。一人为难地开口道,
  “公子,小的先前已经与您说过,难道真要放进河里?”
  “放,当然放。”苏赫巴鲁看了眼漆黑的河面,轻笑一声道,“你那个寒酸的灯呢,沉了?”
  “我们走。”
  谢暄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抬脚却被傅行简拦下,只见他忽然弯腰附耳道,“且看他放灯。”
  “你竟还有兴致看?”
  “看看便知。”
  谢暄不忍直视地微眯了双眼,不敢想这么一个庞大的,花枝招展的东西冲进下游那片灯河之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扛灯的又劝说一遍,见苏赫巴鲁拍着腰间的弯刀说必须放,也只能小心地下了水码头,三个人抬着,将灯平稳地放在水面上方。
  这盏灯的形制的确与河灯一模一样,就连浮水的托子都做得完整,看起来的确是能浮在水面上。
  苏赫巴鲁回头见谢暄还在,笑得得意,“美人,这次且叫你见见什么叫好东西。”
  岸边的三人同时松了手,水流一下将花灯送出去了一丈有余,河面虽只是微澜,可这盏灯却不像那小小的河灯一般轻轻摆动,一点动静便晃得上上下下,看得人揪心。
  “一”
  谢暄耳边忽然响起湿热的轻语,他眼睛盯着摇摇欲坠的灯,顾不上接话。
  “二”
  “干嘛呢?”
  耳边咫尺的气息忽然抽离,手被握起,一副要走的架势。
  “三”
  花灯在傅行简话音刚落时可怜地挣扎一下。
  沉了。
  第71章
  放灯的河边离衙门并不远,在走回去这一刻钟里,谢暄想到了就扑哧一乐,然后自己吃吃地笑几声,仿佛十分解气。
  可过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唉……两万枚铜钱啊……”
  “他的钱打了水漂,你又如此心疼做什么?”
  “我就是心疼,那可是两万,不过苏什么应当是来游玩的。”谢暄十分肯定道,“等他回去雍京就不会再见着了。”
  苏赫巴鲁这个名字太拗口,在谢暄这儿直接变成了“苏什么”。
  凉风习习,心情又是近来少有的畅快,谢暄说完等着傅行简附和一声,心里就会十分安定。
  别说傅行简,就连他现在也不想招惹苏赫巴鲁,所以他只要肯定地说一声,苏什么以后不会再出现就行。
  可傅行简没有,仿佛没听见似的仍目视着前方,只是腕上微微紧了些,让谢暄觉得他一定是听到了,可又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看来他真的和苏赫巴鲁扯上了什么关系。
  他那么聪明,擅于心计,也许是那几天说服了夏修贤,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以求在雍京这边自保。
  是装作不知道,还是探探口风?
  谢暄有点发愁,话在舌头上滚了好几圈,却不知在犹豫什么。
  想得出神,便又不知道看路,脚尖被一个小坑绊了一跤,哎哟一声往前栽去,就剩一条胳膊还攥在傅行简手里,拉得肩膀生疼。
  谢暄本该立即站起,可不知为何,身子还维持着倾倒的姿势,不由自主地的看向那一侧幽暗,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
  这是一条过于逼仄的小巷,只比一个人略微宽些,月光窄窄地照在墙头,镶了一条泛着灰黄的边,光与暗,泾渭分明。
  谢暄反抓住傅行简的手臂被他拉起来,眼睛却始终放在那一丝亮光上,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忍不住又贴近了些,
  “傅……”
  金石相击的铮鸣声蓦然打断谢暄,他微微睁大双眼,在声音未落时竟几乎本能地挡在了傅行简身前,直到被他紧紧揽住,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是不是无妄?”谢暄找回了神志,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找到了缘由,“那阻止他的又会是谁?”
  他觉得傅行简的气息似乎微顿了下,才轻声答道,“不清楚,也许与我们无关。”
  也是,听说越往西北走,民风越是彪悍,等到了西羯,那简直就是野蛮人,所以这里有人打架,或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走吧。”
  傅行简的手臂揽在自己肩上,谢暄本想躲开,却又觉得这样沉重地压在肩上心头反而安定些,便老老实实地随着他的步伐离开。
  只是谢暄不知,傅行简的眼睛却始终留在那条巷子深处,直到无法看到。
  这一趟下来走了许多路,谢暄竟想念起了那间破屋,随着踏进衙门那刻气便将傅行简推开,迫不及待地想躺在床上好好歇歇脚。
  算了,分房的事明天再说。
  刚经过三堂门,就隐约闻到一阵桂花香气,门边翘首以盼的正是县丞刘鸿才,见他们回来来忙凑上来弓腰笑道,
  “堂尊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梁员外亲自在里头收拾了一晚上,眼看就要弄好了。”
  “梁员外是谁?”谢暄从傅行简身后冒出头来,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就咱虞县首富,梁员外啊。”
  “是小的表舅爷。”刘鸿才刚说完,一旁的谭七忍不住插了句嘴。
  谢暄斜了眼傅行简,却见他并不惊讶,快了一步抢进内宅院里,谭七下意识地想拦他,却又偷偷瞧了眼面不改色的傅行简,抿抿嘴往旁边让了让,任由谢暄先进了门。
  馥郁的香气如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拍打而来,夜里如同墨黑一般的枝叶间,满是一簇簇的花团,即便是月光冷白照在上面,仍是金灿惹眼。
  谢暄还未凑近,就叹了声,“好大的一株金桂。”
  树旁一身材略胖的男子闻言立即回头躬身欲行礼,可抬眼看到是谢暄后一愣,目露鄙夷,嘁地嗤了一声,刚欲叱责,傅行简就入了眼帘,他忙又堆起一脸恭维,躬身道,
  “草民见过大人!”
  傅行简却没看他,目光移向桂树下那个抬手够下一团花簇凑在鼻尖,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的人。
  “哎!你别碰啊。”梁员外听见动静扭头,正巧瞧见了谢暄抖下来一把细小的花朵,“把花儿都碰掉了怎么赔得起!”
  谢暄哪里想到会被这种人叱责,别说碰,他现在就是下令砍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梁员外。”傅行简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间敛下,在梁员外微惊的眼神中冷然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员外和一直候在一旁衙内众人都愣住了,不仅他们,那些在栽种桂树的杂役也吓得立在原地,整个院子里十几个人,愣是静悄悄的仿佛被定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有梁员外眼珠子一动,忽然脆生生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草民鲁莽,擅自将桂树种在大人院中,是草民该死!”
  谢暄看看桂树,又看向一直抽自己嘴巴子的梁员外,一时间愣在原地,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形。
  足足打够了二十巴掌,傅行简才重新开了口,
  “行了。”
  梁员外如蒙特赦,垂手立在一旁,“那大人您看……”
  “这棵桂树,树龄要有四十年有余吧。”傅行简道。
  “大人好眼力,整四十五年,一直是在草民家中的佛堂里长着,这是头回迁移。”梁员外道。
  傅行简慢步走到树前,抬手轻抚下枝叶道,“挪回去吧。”
  “哎……!”谢暄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却被傅行简微微一睨,不明所以地闭上了嘴。
  “大人,挪不得啊!”梁员外此刻心里清透,做得一副苦相,“这树挪一次便伤一次根本,再说了,它见识了大人您这大雅之堂,又岂愿再回草民那种地方。”
  谢暄微微吸一口冷气,心道这梁员外是吃什么长大的,口舌如同点了火芯的炮仗,噼里啪啦,句句带响。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傅行简微一沉吟,“这棵桂树沐了四十五年的香火,想必早有灵根,挪来挪去地恐怕活不了,那就暂且留着吧。”
  此言一出,原本僵持冷硬的气氛骤然活泛起来,刘鸿才给了个眼神,杂役们忙动起来,将翻出的泥土回填进去,潮湿的气息冲淡了一些桂香,倒也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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