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而他就是那样东西,一个替罪羊。
“矿脉之秘绝不可外泄,要我说还是这样都杀了好。”高瑛不以为然地冲山坳里抬抬下巴,“你说呢,傅大人。”
“大人这是在考下官呢。”傅行简微微笑道,“在下一个七品县令,手上有的只不过是一些衙役杂兵,又哪里有本事杀死这么多人。”
呼啸的山风乍停,一片原本还打着旋儿的焦黄树叶忽然失了力,抖了两下,嚓地一声落在傅行简与高瑛之间,继而一声轻笑刺破了周遭的凝滞,
“傅大人切勿妄自菲薄,分明是你勾结山匪屠了骆台村。”
“提督大人。”高瑛话音未落,傅行简即道,“这条矿脉于八个月前被发现,而老祖宗为何迟迟未回应大人立即开采的奏报。”
高瑛的笑滞在嘴角,眼底骤凉。
傅行简仿佛没看出高瑛的愠色,仍继续道,“他老人家为人谨慎,凡事先求一个稳字,不然也不会在汪弗死后,果断放弃了鄢桥坊那一路买卖。”
高瑛愕然转身,一直淡定轻蔑的神情如同打翻的漆桶般一变再变,精彩纷呈,“叔父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傅行简低眉驯目,就如同方才咄咄逼人之势是高瑛的错觉,“下官在东厂狱中数次几近丧命,能活下来靠的全是老祖宗的怜惜与器重。”
汪弗之事就连他这个亲侄儿当初好奇打探,都受了一番叱责,傅行简身为一个外人,若非叔父告知,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高瑛的眼睑细微地颤动着,眼梢的余光再一次打量了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被一个纨绔王爷当女人一般娶回家的少爷,又想起了叔父信中那一句他曾不屑一顾的评价,
不容小觑。
呵……高瑛凝目,为自己这片刻失神感到可笑。
叔父的确谨慎,但有时候未免太过战战兢兢,傅行简以七品之职孤身在雍京,那和掉入狼窝的兔子又有什么区别,何足挂齿。
“行啊,你既得叔父器重,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能在十月初五前将这两个村子清理干净。”高瑛转身,眼神鄙薄,步子却重,踏得脚下焦脆的落叶吱嘎作响,“苏赫王子的耐心有限,再加之他们需要的是成品,时候可拖不得了。”
“请大人放心,在下将会在九月三十之前将村子里的人都赶出龙脊山,必不会耽误了老祖宗的买卖。”
开采秘而不宣的玄铁矿,在骆台村上盖一座冶炼场,将做好的兵器卖与外族人,这才是高似让他来的真正目的,也是苏赫巴鲁会出现在雍京的原因。
傅行简直起恭送的腰身,定定地看着高瑛顺着山路而不断起伏远去的背影,眸色中闪过一丝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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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堂大人!”
永宁府知州邱宏朗一早就赶到了位于雍京的总督府,神色焦灼,气愤难当地告状,“那个傅行简分明是勾结了梁胜财,下令整座虞县无论新屋旧屋全都重修加固,劳民伤财,现在是怨声载道!”
虞县隶属于永宁府,正是为邱宏朗所管辖。
杜锡缙原本正坐在案前忙碌,闻言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你是说傅行简?”
“部堂大人,您也被骗了是不是,还以为徐阁老力保下来的是什么洁己奉公之人。”邱宏朗说话大开大合,激动起来手臂就忍不住挥着。
杜锡缙放下手中的笔,眉心紧锁,思忖片刻,似乎也无法为傅行简这个举措找到什么合适的缘由。
虞县虽穷,可山中木材丰富,梁家世代做木材买卖,到了梁胜财这一代已然是囊括了永宁府、秦州府甚至雍京部分木料供应,赚得是盆满钵满。
但梁胜财在虞县本身却没什么生意可做。
傅行简一到任就与梁胜财有所往来,这点杜锡缙早已有所耳闻,这并不稀罕,就算傅行简不找梁胜财, 他也会主动献殷勤。
但傅行简突然大量从梁胜财处采购木材,修缮百姓原本住的好好的房子,这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部堂大人,虞县的百姓都闹到下官这儿来了,可傅行简品级虽小,却是徐阁老的人,再加上傅家,哦哦,还有那位潞王殿下,下官又怎敢轻易拿来问话。”大冷天的,邱宏朗一头的汗,“这才一早来叨扰您。”
杜锡缙捻起胡须沉吟道,“他若爱财有的是暗地里的功夫,又为何偏要大张旗鼓?”
虞县才多大,因为境内多山,县城面积本就是周边几个州府里最小的,弄点木材修缮房屋,说到底也不过是小贪,可这阵仗却大,惹了全县的百姓。
‘“部堂大人,还不止于此啊!”邱宏朗被闹得头疼,“傅行简若只是贪那点小财,又哪至于让下官如此头痛?他说山里闹山匪,还将龙脊山里两个村的村民尽数赶下山来,就连走不动道的老人家都硬抬上车拉了下来,这中间有村民闹起来,竟还让人镇压,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他赶村民下山做什么?”杜锡缙站了起来,神情亦是愕然。
“这下官也不得而知了。”邱宏朗道,“没人知道他究竟要干嘛,人是都给弄下来了,又是用的梁胜财的木头搭建了屋子先住着。”邱宏朗的声音愈发激昂愤慨。
“那他这是图什么?”杜锡缙不解,“仅仅为了贪那几根木头钱?”
邱宏朗哪里知道为什么,但这明显是有悖常理,硬声道,
“下官看来他就是背靠大树,年轻气狂,不知道最后打得是什么算盘!”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敢管,但您是皇上直接派下来的总督,您得管。
杜锡缙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却未置可否地将他打发了,转头看了看天,还未到午时,他忽然唤人来,
“替我换套常服,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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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认出来了,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就是那天帮那位兰公子抬王保进来的那个人,他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拦住,满脸的不情不愿。
可这个男人并未问王保的事,而是细细打听了近来虞县这些日子来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
“我们的房子也修了。”
郎中抬起头,指了指房顶,只见新旧木头交错,原先开裂的旧梁均被加固,做得一丝不苟,倒不像是为了贪墨而敷衍。
“那收了你们多少银两?”男人问。
郎中愣怔了下,“没收,就是耽误了一天生意罢了。”
说着,他又打开了话匣子,“一开始闹得凶,都以为得我们自己掏钱买木材工费,可谁知他们挨家挨户,既不问也不说,进来就是一通修补,我想拉着问问,结果那些工人们只管做活,其他的也一概不知。”
“叶大夫……咦?你是杜仲绅?”
中间男人转身,果然是杜仲绅,只见他听到声音立即转身,躬身行礼,虽动作轻微,却也将叶郎中吓了一跳。心道此人打扮一看就非布衣,又这般年纪,这么一个娃娃如何受得起他的礼。
可谢暄却仿佛还习以为常一般,笑嘻嘻得受了,待走近了才反应过来,忙与杜仲绅见了礼。
人家显然大气不计较,还回了。
这孩子漂亮又心善,就有一点不好,明明只是布衣,却生了副傲骨头,既挑剔又骄矜,还认死理,知道王保还在城里就总没事来他这里溜达打听消息,不想说,他就缠着。
“叶大夫。”谢暄与杜仲绅寒暄后,就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去,叶郎中就忙摇头道,
“这几日没见过。”
“兰公子。”杜仲绅听到随后进来的长寻这样称呼,便也唤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
谢暄指指自己,原本还在一旁没走近的长寻闻言蓦然凝眸,半掩在了谢暄身前。
杜仲绅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谢暄虽疑惑,却仍与他走到医馆无人的一处角落。
长寻想跟来,却被杜仲绅身边的人拦下,眼见二人都在目所能及之处,犹豫了下,还是停了下来。
说是无人,到底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馆,杜仲绅背对人群将谢暄的身影完全掩住,拱手弯腰,行了力所能及的大礼,
“臣两湖总督杜锡缙参见潞王殿下。”
谢暄愣住,万万没想到被请进角落听到的会是这样一句话,更没想到杜仲绅就是杜锡缙,他竟认得自己!
“杜总督……”许久没听人叫出“潞王殿下”四个字,谢暄只觉恍惚,鼻头一酸,竟微微哽住,“杜总督,你可算来了,你要救救傅行简啊,他魔怔了!”
第81章
话一出口谢暄就后悔了,自己这是昏了头吗,竟在杜锡缙面前说这种话。
眼前这位看起来恭敬且温和的人可是兵部尚书兼两湖总督,他能亲自来虞县,那必然是傅行简这些时候做的事已传至雍京。
更何况他现在这模样分明是在微服打探,倘若一状告到徐阁老那儿,内阁会怎样看待傅行简,会不会就此失望而放弃了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暄心咚咚直跳,耳尖也心虚烧热,虽说一定得为方才的话描补几句,但也绝不能被杜锡缙气势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