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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高兴成这样?”
  恍惚间他听见苏赫巴鲁的声音渐近,阴影笼罩而来,他下意识抬头,下颌又被他钳住,颇为不满道,
  “他被人刺伤是活该,死不足惜,你为他流眼泪作什么。”
  “你胡说八道!”谢暄眼睛被眼泪糊得模糊,下颌也被捏得说话不清不楚,可怒火做柴烧旺,气势丝毫不减,“他那般君子,岂容你随口诬陷。”
  “君子?”苏赫巴鲁冷笑,“你们楚人还真是擅长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无恶不为,傅行简与富商勾结中饱私囊,又和高瑛密谋屠村,人家杀他是不是理所应当。”
  谢暄闻言一震,心里霎时间空了一下。
  屠村,又是屠村。
  他和高瑛?无妄说他投靠了高似。
  还有王保虽说是被诱使前来刺杀,但他所听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却未可知。
  一条条线索清晰可见,却又如同杂草疯长,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只有……
  谢暄抬起双眼,原本虚虚望向门外那日光的黑眸渐渐凝起,陡地转向苏赫巴鲁。
  屠村一事这满城的人都不知道,他一个外族人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为什么要屠村,又和眼前这个北狄的三王子有何关系,傅行简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杀了王保全村!
  谢暄强压下质问的欲望,敛下双目,一直被绑住的手脚已经冰凉,泛着阵阵痛麻,他思忖再三,收了满身的震惊与戾气,低低道,
  “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一滞,又复是那副让谢暄看了就牙根儿发酸的神情语调,
  “怎么,美人要求我?”
  “是求你,也是提醒。”谢暄看向他,眸色沉静,“虞县不大,卫军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想,你应该不想被黄不群的人找到。”
  “你本意并不想掳我到这里来,我亦不会大肆宣扬。”
  “苏赫巴鲁,你不想惹事。”
  第86章
  苏赫巴鲁漫不经心的笑凝在嘴角,渐渐绷成了一条直线,看向谢暄的眼神意味深长,
  “你威胁我?”
  这话乍一听吓人,谢暄闻言却心头一动,悄悄吁了口气。
  若说这天底下哪里的人最表里不一,擅长话中有话,那非楚都皇宫莫属。
  听话要听音,这是谢暄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别看苏赫巴鲁此言是在威慑,可他却已听出来了妥协之意。
  但人为刀俎,他现在反正是鬼市里被买卖的奴隶,又不是潞王,自然是能屈能伸。
  眼眶还泛着红,嘴角却已勾起了略显讨好的弧度,
  “苏赫公子,你们北狄人以心胸豪迈闻于天下,自然不会计较我这点冒犯,你不想和卫军照面,留我在此即可,此恩我自是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
  骂的时候是屁滚尿流,求的时候就是心胸豪迈了,苏赫巴鲁瞥了他一眼,不过刚嘁了一声就听见墙外略略起了些嘈杂,像是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谢暄见状忙道,“我知道今日掳我来非你本意,绝不会向卫军透露半分。”
  然而很快,苏赫巴鲁的一名手下面色焦灼地与他禀报,虽说听不懂,可有三个字再清晰不过地进了谢暄的耳朵。
  杜锡缙。
  他惊诧,杜锡缙来虞县是微服私访,仅仅是便装就能被苏赫巴鲁的手下认出来,他们在大楚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暄吓得立刻敛下诧异的神色,在苏赫巴鲁回头的那一刻双目重现茫然。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赫巴鲁蓦然沉声道,“为什么杜锡缙会亲自带兵寻你!”
  “杜锡缙是谁?”谢暄先是惊讶,再又激动,“是傅大人的手下吗,他来找我了!”
  苏赫巴鲁双目微眯,眸色瞬间一暗,困惑闪逝后愈发阴沉,沉得谢暄心头一凛。
  坏了……
  脑海中不过刚刚飘过两个字,阴影骤至,谢暄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后背撞在一个宛若铁壁的胸膛之上,咽喉一紧,耳边沉沉,
  “杜锡缙可以为平民乱,也可以为救朝廷命官而出兵,却不该为你大动干戈!”
  言语间那只手却仍紧紧扼住,窒息感一层层叠加而来,谢暄拼命的挣扎被苏赫巴鲁轻易压制,
  “北,北狄与大楚一直交好……那你就想想……要不要得罪了……”
  杜锡缙。
  谢暄没说完,苏赫巴鲁就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你果然不简单。”
  ---
  “部堂大人……”
  “别动, 小心牵动伤口!”杜锡缙快了几步挡下傅行简欲起的身体,“还好你躲得及时,这一刀没在要害。”
  血色全无的唇泛着淡淡的青,失血虽多但伤势并不重,这点挫折绝不会让傅行简露出如此焦灼不安的神色。
  唯有……
  杜锡缙深深叹道,“潞王殿下失踪,我与你一样着急,但虞县已死守,殿下他一定仍在城内。”
  “可大人……”傅行简双睑微颤一下,才堪堪抬起,烧灼的双目仿佛是在用冷静强行冰封,“殿下即使仍在城内,却是生死未知。”
  伤痛与失血让他的气势远不如平时,可此言微弱,却让杜锡缙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胡须,眼神从傅行简的脸色移开。
  “未知”二字的颤动极轻,若非此刻寂静根本不易察觉。
  雍京与楚都筋脉相连,他们这些官员常年在外,其实消息各比各的灵通,然而今日所见却让杜锡缙疑惑,这傅行简紧张潞王安危之忧惧不似担心被牵连,倒像是情真意切,动了真格。
  “意深啊。”此刻又何必探究这个,杜锡缙以长辈之姿叹道,“你所虑亦是老夫之虑。”
  劫走谢暄,什么人会单单劫走谢暄,思来想去,就只有想让他死的那些人。
  两人哪怕谁也不肯明说,却也都想到了一处去。
  但究竟是真的忧心潞王安危,还是怕人在自己地界上没了担上重责,还未可知。杜锡缙又看了眼傅行简。
  “要找到他。”傅行简怔仲少倾,眼睑微阖,遮下了眸底逐渐弥漫的凄然,低低道,“就算终归是这样的结局,我也要找到他,带他回去。”
  杜锡缙听得有些糊涂,目光却落在了傅行简放在身前的那双手上——
  那样死死的攥着,像是要把自己捏碎一般攥着,他却也忽然懂了这并不是源于愤怒或是焦灼,而是隐忍,是克制,是怕下一刻就全然失态。
  杜锡缙按下心头猜测,沉声道,
  “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刚才查到福安巷一处民宅时似乎可疑,老夫立刻派人在附近搜查虽无所获,但仍在继续追查。”
  “福安巷?”傅行简倏地抬头,“让我去。”
  “不行。”杜锡缙断然拒绝,“你身上有伤。”
  傅行简道,“部堂大人,下官曾供职于大理寺,专擅于此,如若是因为探查不细而错过,那便是悔之晚矣。”
  大楚的这几个世家大族,祖祖辈辈的多少都带些姻亲,杜家和傅家也不例外。但无论杜锡缙拿起了总督的威仪,还是苦口婆心地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都没用。
  他劝不住,也只能带着郎中一起上马车,随傅行简行去福安巷。
  傅行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一出现几乎吸了所有人的目光。
  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左边手臂明显是僵直地拖着,步伐更是深深浅浅的踉跄。
  这些卫军并不清楚失踪的究竟是何人,但见这位知县大人的神态,也不由地紧张。
  院子不大,不过两间屋子罢了,陈设也极其简单,不过是一些常见物品,卫军已探查过几遍,没什么明显的物品留下。
  傅行简被长寻搀扶着走进屋子,屋里也干净,桌边的椅子上扔着一个布团,他眸光一凝,仿佛忘了肩上的痛,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
  右手稳稳地抓着,反复端详,杜锡缙觉得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便问道,
  “这块布有异?”
  “这应当是曾经被塞进了口中,才会这样团着。”傅行简目光沉着,拇指擦过布料上的花纹。
  “你看出了什么?”
  他低头揉搓了下,又看了一眼后缓缓摇头,
  “没有。”
  杜锡缙神色一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道,“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任谁听了都过于场面,可却又无言可驳。
  当下一片默然。
  杜锡缙看了眼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转了话锋道,“傅大人,你为何要大兴土木,驱赶山民。”
  说着,他略一沉吟,接着道,“而且我发现居于梁家的山民多是老弱病残,而那些年轻力壮的都被你雇佣前去修补民宅?”
  又是一阵沉默,杜锡缙没有得到傅行简的回应。
  他单手撑着桌面,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布,似乎是支撑不住,鬓边的汗水顺着颌角落下。
  “傅大人!”杜锡缙怕他出事,忙叫站在一旁的长寻将他搀扶起来,“快送你家大人回府衙好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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