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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
  谢暄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登时火起,心道我是娈童?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狗眼!
  “你以为黄不群来了你就能得救了?他会救傅行简,难道还会救你,若是为了平息民怨,把你推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暄怒极反笑,微眯起双眼冷声道,“这么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说是就是。”苏赫巴鲁神色缺忽而郑重,“但我北狄和你们楚人不同,从不以身份论英雄,你刚才说的那些若是真的,你就是我北狄的恩人。”
  谢暄从小就是在斡旋中长大,无论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揣度,每个人说话都犹如一团缠绕的丝线,抽丝剥茧才能体会其中意味,现下苏赫巴鲁如此坦荡,倒教他有些不适应地愣住,心思一动,趁热打铁,
  “那你把我放了吧,我保证不会让傅行简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苏赫巴鲁又变了脸色,仿佛听到了笑话,“你既然能知道将来的事,那怎么不替你的主子算算?”
  “你以为通天跟吃饭喝水一样吗,半年也就能一回,便宜你了。”谢暄早已想好说辞,打断了苏赫巴鲁。
  他却笑笑,把剩下的半句说了出来,“算算他还能活多久。”
  “呸呸!”谢暄忙将这不吉利的话啐走,“他长命百岁!”
  “你以为那个刺客是怎么回事,那些山民又为何突然暴起,如果不是黄不群来了,你觉得傅行简能活着走出来吗?”
  耳中霎时一道嗡鸣。
  一切凑巧,实在过于凑巧。
  “骆台村的事最终一定要给个交代,夏修贤和高瑛自然不会担这个罪名,那还能有谁?”
  “你说谁?”谢暄嚯地抬头,难以置信道,“你刚才说谁?”
  苏赫巴鲁盯着谢暄看了少倾,眉峰微挑道,“看来你主子还是有分寸,这样的大事是不该让你知晓。”
  “究竟是什么事!”
  谢暄说完却怔怔,而后低下头沉默,知道不可能要来答案。
  为什么在良木县时锦衣卫会来得那么快,为什么在夏修贤那儿傅行简却突然忙碌起来,为什么在梁府时民众一开始并未掀起那么大的仇恨,是有几个声音反复地火上浇油,一定要将事情闹大,高瑛的提督府近在咫尺,他却按兵不动。
  他们想要傅行简死,死在暴民的乱棍之下,然后冠冕堂皇地出来将被煽动的村民一一处置,再给他扣上一个挟势弄权,草菅人命的重罪。
  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高似要的就是一个死人,一个不会开口辩驳的屈死鬼。
  不,什么屈死鬼,如果不是他为虎作伥又岂会被人利用,分明是他咎由自取!
  谢暄串联起种种,一双漆黑的瞳孔震颤,可随着沉默蔓延,却缓缓地,由怒转哀。
  他忘不掉那晚在南狱门外的无助与屈辱,忘不掉狱中那潮湿腐臭的气味,更忘不掉浴血的傅行简被锁在刑架上的手臂,只能堪堪曲起手指,想抹去他的眼泪,却动弹不得。
  耳边那刺耳的铁链尤在铮鸣,当他发现擦不掉自己的眼泪时,意识虽昏沉,却仍喃喃着,别哭,别怕,他会没事的。
  他会没事的……
  进了这犹如阎罗殿一般的东厂大狱怎么可能没事,他傅行简凭什么能在里面撑下六十三天,凭什么能活着出来,难道是他这个无用的潞王吗!
  勾结高似,助纣为虐,全天下人都能怪他,骂他,可唯独他谢暄不行,是他害了傅行简,是他没能力救他出来,是他没这个资格。
  “周灵,周灵?”
  不知道叫到第几声谢暄才陡然一震,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抬眸,是苏赫巴鲁凑近的脸,暗棕色的双瞳之中,谢暄甚至看到了自己惨白的脸。
  “你怎么了?”
  这短短一天,从早到晚,谢暄宛若只剩了最后一根蛛丝的蜘蛛,悬吊在狂风骤雨中,每一时每一刻都挣扎在生死之间,更是一口气尝了万般滋味,不知所措却无人能诉。
  汗珠滚滚而下,谢暄呻吟着弯下腰,紧握的双拳紧紧抵在腹上,用牙间挤出两个字,
  “胃,疼。”
  许久没这么疼过了,太久没吃东西,太紧张,太难受,诸多纷乱有如一只利爪在腹中搅动,逃不走,拿不掉,再痛也只能自己受着。
  这一刻,谢暄竟想念起皇后的那碗药,喝下去就可以沉沉睡去,再也不必痛,不必忧,也不必想。
  ---
  “周灵?”
  谢暄听见了,他抬臂,试图赶走眼前不断随着呼吸翻涌的,犹如冥河的黑雾,身后一遍又一遍的,是苏赫巴鲁的声音,唤着这个陌生至极的名字。
  他不想去,执拗地立在原地,任由仿佛活了一般的黑雾蜿蜒缠绕,一点点从脚攀上后背,宛若灵蛇一般摩挲至脖颈,那攀爬的方向是双目,是口鼻。
  “阿暄。”
  耳畔溟溟,谢暄猛地转头,这又是谁?谁还会叫他阿暄。
  一声又一声仿佛不是一个人,重叠的,交错的,谢暄茫然而立,心里的委屈随着这一声声最为亲近的乳名而胀满了整颗心脏。
  是舅舅吗,是皇上还是皇后。
  已经触到唇角的黑雾骤然加速,窒息的加剧让谢暄害怕,却又坦然,万一是母亲呢,他好累,哪怕是来带他走也好啊……
  “兰时!谢兰时!”
  冰冷的气息随着剧烈喘息划过喉管,谢暄陡然睁开眼,
  “回来,兰时,你回来。”
  不是被叫周灵时那种生硬急切的声音,也不是呼唤阿暄时那刻意的温柔。
  这声音镇定,清冷,却终于使他挣开了紧阖的双目,心生期望。
  睁开眼仍是无边无际的漆黑,然而余光里一闪,是一道青润而又柔缓的光,谢暄微微怔住,弯腰捧起,竟是那块自己喜欢了两辈子,却又不知是何人送来的玉佩。
  触之温凉,耳边却喧嚣乍起,行酒令的,寒暄的,觥筹交错的撞击声,又是那嗓音,因淬了醇酒而微微发闷,却笑意冉冉,
  “敢问公子姓名?”
  谢暄一震,手中的玉佩遽然从指缝间滑落,没有摔在地上,而是砸在了一件蓝色暗纹道袍的下摆上,无声地荡起了一阵波纹。
  原来这枚玉佩是他的,竟是他的。
  没有署名的生辰礼物,莫名地喜欢,狱中反复地叮嘱,还有中秋那夜他比自己还要想买。
  原来是他的。
  “我叫……”
  “兰时……兰时……”
  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念着他的名字,谢暄这才惊觉耳边天阙楼的喧闹不知何时已变成凌冽呼啸的山风。
  那清醇的嗓音仿佛是被烈火炙烤过,被浓烟熏染过,干涩无力,只剩悲恸。
  “你问我为什么只叫你兰时,因为我认识的是谢兰时啊,只是谢兰时……”
  山风吹起淡黄色的薄纸,抖动着旋于脚下,谢暄弯腰捡起,是一张被风吹散的元宝,折痕清晰,耳边隐隐约约,还有半句,
  “该有多好……”
  第89章
  “殿下……殿下……”
  “您怎么受了这么些苦……”
  一句又一句的,来来回回地重复,啰嗦得一如往常,哭得也真真切切,但……却不该出现在他的耳边。
  反复被润过又干裂的唇已粘连在一起,使使劲,也挣不开,哭声乍然止了,顷刻后一小股温热正当的水润在唇上,喝不进而滑至嘴角的,被轻柔及时地擦去,唇已泛起莹亮的光泽,人依旧干爽如初。
  “……荣德?”
  “殿下!”弯腰服侍的荣德哐的一声将碗掷于床边矮几上,扑跪过去,膝盖在紫檀木的床阶上结实地砸了一下,“是奴婢,是奴婢!”
  谢暄眼睫微颤,眼前一团白光模糊地在眼睛里滚来滚去,他艰难地眨了几眨,才看出这白光上头着两块红,扑簌簌地掉着眼泪。
  “你怎么……?”
  “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虞县伺候殿下的。”
  谢暄展不平的眉心再次蹙起,眼中惊疑不定,许多话像是滚在喉结,却最终只是轻喃了句,
  “你是不是犯傻。”
  荣德怔了怔,低下头,没有反驳,也没有借机诉忠心。
  “是谁?”谢暄打破了沉默。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荣德却马上领会,“是夏公公救您出来的,咱们也不知道他哪儿找到的殿下,一辆马车直接进了衙门,还将他府里的郎中留了下来给殿下瞧病。”
  夏修贤!谢暄的心一悬,又缓缓沉下。
  “大人呢。”
  “大人的伤也给瞧了,原本不算太严重,可大人这两日不肯歇着,反复扯开过几次,但好在现在天气冷,不然恐怕也要有事。”荣德话语间带着几分踌躇,也有几分试探地询问,“奴婢看傅大人十分紧张殿下,那焦急忧虑不似假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谢暄灌下两杯温水,才总算是重新找回了声音,“他与夏修贤看起来关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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