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阿言半响没接话。
我看着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了一个度, 他面上原就没什么血色, 病气恹恹的, 一看就是身体不好的模样。现在的面色更是苍白到有些清透了, 在阳光下脆弱的仿佛一戳即碎。
我忙退开一些, 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和人有肢体接触了……不对啊我是鬼啊, 你不是感觉不到我的吗?”
他似是被我的话给逗笑了,唇角很轻很淡地弯了一下,眼尾也跟着微微上挑, 有种说不出的、偏又直白的好看。
他说, 不是因为你, 只是我单纯想吐而已。
这是这些天我第二次见到阿言笑。
我不记得我在阿言身边待了多久了, 成了鬼之后对时间的感知特别模糊。似乎是有很久一段时间了。
但我记得我醒来那天的场景。
是一个盛大又热闹的求婚现场,漫天彩带和纷飞鲜花里,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把戒指推入青年的左手无名指。青年说了句我愿意,这句我愿意在我听来很是奇怪,感觉没有什么情绪,半点没有被求婚的喜悦和激动。
他戴上戒指后笑了,可嘴角提起的弧度, 怎么看怎么机械。
我站在主动求婚的男人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很想把他从这顶楼推下去。
可是我做不到,一个鬼怎么可能碰得到真实的人呢?
他该是我生前很讨厌的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眼睛那种……可我不记得了,醒来后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找一个人,和他说几句话。
要说什么…我也忘了。
也许是死的时候把脑子给撞坏了吧。
男人站起来后就去吻青年,他的手抬起来,动作气势像是要推开男人,僵了几秒后却又改为抱着他的腰。
他并不如男人吻得忘情和投入,眼睛都没有闭上,眼皮微微掀起,直直地盯着我的方向。
他的瞳色是亚洲人少见的纯黑,幽深而浓敛,被天光映得透亮,但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生机与朝气,情绪空空,呈现一种玻璃珠似的死感与恹冷。
被这么一双黑浸浸的眼这么盯着,怪渗人的。
我无端背后发凉。
但……我害怕的并不是青年的眼神。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明明是再幸福不过的画面,却看得我背脊生寒。
但不等我琢磨,青年忽然推开男人,头偏到一边呕吐。他反胃的厉害,吐带最后把血丝都给呕出来了。
……看来求婚的收尾并不怎么完美啊。
不知为何,我有些幸灾乐祸。
……
最后青年被男人请人给扶着下去休息了。
我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飘了过去。
或者说被吸过去的。
我发现我没法离开他身体周围,三米就是极限,一超过三米就会被无形的墙啪的给拍回去。
在第十一次尝试离开又被狠狠拍回青年身上以后,我听到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说别试了,你晃得我头晕。
我一愣,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离开,又惊又喜:“你能看到我?”
他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并未睁眼,“能。”
“你怎么不怕我?”我歪了下头,“正常人见到鬼魂可不是这个反应。”
“鬼有什么好怕的。”他说,“而我又不是正常人。”
他的语气太淡,让我分不清他是在说冷笑话还是认真回应我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悄摸摸地飘近了一些,仗着人家没睁眼,放肆地打量起他的脸。
皮肤好白啊…白到感觉有点病态了。
睫毛很长,眼睛的形状很好看。
身体感觉好单薄好瘦,衣服都快挂不住了。
那两片血色淡薄的唇微微翕动,冷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言朝。”
措不及防对上他睁开的眼,我吓了一跳。
明明没做什,我却没由来地一阵心虚,我支支吾吾说:“言先生你好…我是宋白栩,白色的白,栩栩如生的栩。”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先愣了下。
心头涌出一阵莫名的情绪…就像是,这话压在心头多年,终于说出口了。
他抬起头,眼眸稍起波澜,但那点情绪似蜻蜓点过湖面留下的涟漪,轻淡一漾后,湖面就恢复了平静。
后来我才知道…那会阿言是惊讶我的姓氏。
他的未婚夫也姓宋。
……
我就这么在阿言身边留了下来。
或者说,我被迫留在他身边,毕竟我想走也走不了,我两现在就是绑定锁死的关系。
但我并不排斥留在他身边,相反,待在他身边会让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
……还很开心。
就算只是静静的陪他待着,看着他发呆,也很开心。
我不懂这些情绪是怎么生出来的,我猜测在我丢失的生前记忆里,我应该是见过言朝的,或者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阿言说没有。
我哦了一声,说没有就没有吧,没关系。
我又问,我们也聊了这么久了,我可以叫你阿言吗?
见他微微怔住,我以为是他不乐意,忙给自己找补:“不可以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叫你小言先生。”
“不是。”他摇摇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我说那你这是同意了?
他说随意。
我飘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一桌子没动过的午餐,内心发愁,绞尽脑汁地劝他:“吃点东西吧,你这么一天天的不吃东西不行啊,感觉你又瘦了一点,再瘦下去就要成纸片了……我现在想吃东西都吃不到呢,就当是帮我试试好不好?”
他之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自我醒来陪在他身边后,他的胃口一日不如一日。吃什么吐什么,每天只能勉强用一点清淡的汤水热食或是米糊糊,全靠打营养素维持身体机能。
阿言放下书,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指了指尚还温热的鱼汤,“试试这个?”
他打了小半碗鱼汤,正要入口,房间的门被守在门口的女侍打开,宋衍走进来,看到言朝舀汤的动作,眸中泛起喜色。
他快步走过来,轻轻握了下阿言的肩,说阿朝你总算有胃口了?
下一秒阿言拂开他的手,瓷勺落在碗里发出一声轻响,阿言捂着嘴开始干呕起来。
宋衍愣了一下,下意识退开一步,眸色随即晦沉起来,语气也不是那么好:“阿朝还是如此排斥和我接触吗?”
我看着难受得面上血色全无,眼尾沁出生理性盐水的阿言,心疼得要命,又忍不住对着宋衍狠狠翻了个白眼。
废话,阿言现在和谁有一点肢体接触都要生理性反胃,对你尤其反应剧烈,你自己没点abcde数吗?
“阿朝,你到底怎么了?”
“明明求婚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你突然就这么排斥我了?”
“阿朝,你说话。”
他扳过阿言的身体,掐着他的下巴抬头强迫他看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言,语气冰冷而沉怒:“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求在我面前,要给我当狗的?你现在没人要没人管了,是我给了你一个家,养着你,你现在摆出这幅姿态给谁看呢?”
他掐得力道极重,阿言的下颌那块很快就红了。但阿言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任由他掰着自己的下颚,眸色淡静,不兴波澜。
在宋衍掐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近乎是带着恨意喊了一声言朝后,阿言开口,说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宋衍松了手,忽然像发病一样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颈的红痕来,他失了往日的清冷和沉稳,失控地尖声问阿言:“我昨晚是和邵霖在一起的,你也不在意吗?你从前不是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就要发疯吃醋的吗?你为什么不在乎了?为什么?”
阿言自始至终都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宋衍。他摘下无名指的钻戒,说如果邵霖需要的话,这个你可以给他戴上。
宋衍身体颤抖两下,动作急促又狼狈地把戒指套回阿言的手上,厉声说谁允许你摘下来的?你想都别想!你只能永远戴着他,永远属于我!
他戴的时候没注意,钻石棱角在阿言的指腹划出一道极长的血痕。
宋衍深吸口气,压着怒火和情绪让侍者叫家庭医生。
最后以宋衍摔门离开结束。
……
等家庭医生走后,阿言跟我说,抱歉,不能帮你尝味了,我现在没有胃口。
“你不用跟我道歉的啊。”鬼魂是没有泪腺这种东西的,如果有的话,我大概已经哭出来了吧。
我从未如此痛恨过我没有一副好口才,只能绞尽脑汁前言不搭后语地安慰着阿言:“你不用和任何人说对不起,明明错得就不是你…你要顾好自己才是,我哄你喝鱼汤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而已。是我骗了你,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说到最后,我沮丧地叹了口气,最后蹲在阿言身边,隔着医用纱布,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