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就在他俩大学的那条路附近,没有装电梯,有些楼层的感应灯甚至坏了,他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他缓缓地向上爬着。
“601……是这里。”
苏铭时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发着抖,撑着门喘了两口气。
“得把锻炼重新提上日程了。”苏铭时心里想着,把钥匙插进了钥匙洞。
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苏铭时打开了灯,虽然大多数家具都被套上了防尘罩,但还是能品出来一些温馨感。
一共有三间房,一间是书房,一间里面放着一些杂物,那想必剩下那间房就是宋解舟的房间。
苏铭时推开了门。
房间里到处都是宋解舟生活过的气息,有他小时候的照片,有他高中时用过的课本,有他翻烂了的乐谱,有他用旧了的吉他……踏进这个房间,他又感觉自己好像久违地感受到了宋解舟的温度,心里草草建成的堤坝好像被上游突然开闸放出来的凶猛洪水冲击着,几乎就要被直接冲垮。
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床垫应该是洗不干净被处理掉了,只剩下一个床架子放在那。苏铭时蹲下来,摸摸床架子的边缘,又摸了摸地板,想到宋解舟的血可能也淌过这些地方,他的心中一痛。
他当时是有多么痛苦,才会让他选择了吃药割腕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一点后悔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
苏铭时又不由得想起了他接到电话赶去见到的宋解舟的最后一面,是那么惨白,就像之后挂在告别仪式上的那张黑白的遗像。
他躺在了床边的地上。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度了。”
他心里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甸甸的心被拉着扯着坠入梦境。
终于是睡着了。
在那之后苏铭时给那个空荡荡的床架子重新填上了床垫,有时候也会过去那呆一会。他也主动去医院看了医生,开了药。失眠的毛病在他的积极治疗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特定的时间点。
明天,是宋解舟的忌日。
“无论怎么说,还是得好好睡觉,不能挂着两个黑眼圈去见他。”
苏铭时心里想着,把宋解舟那个位置的枕头捞进自己怀里,把自己的脸埋进一片松软之中,轻轻嗅着。
但他已经抱了太多次,上面已经没有什么宋解舟的味道了。
这是一个阴天。
苏铭时早早地起床,在衣帽间转悠了半个小时把自己拾掇得像是要去参加t台的男模才终于满意地打算出门。
天空是一片晦暗的阴沉,泛着灰色的云在天边积蓄着力量,沉沉地坠着。
他从花店里出来,一阵冰冷的风呼啸着划过他的脸,店门口的风铃被吹得“叮叮”作响,把他的思绪也吹乱了几分。
他开车到了墓园。
他从副驾驶上拿起刚刚取的花,是一束白色的鸢尾。他耐心地把花束再整理了一下,然后捧着它迈出了车门,仰头看着晦暗的天光下那一排排沉默的石碑。
他也沉默地回视着他们,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上面走去。
“解舟,我来了,”苏铭时掏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把石碑擦了一遍,“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在家天天跟你汇报近况,但你却连个梦都不托给我。”
他把鸢尾花摆好,坐了下来。
宋解舟在石碑上沉默地注视着他。
“今天是个阴天,感觉有阳光的时候我会更帅一些,你觉得呢?”
“我好想你啊,宋解舟,”苏铭时费力地扯出了一个笑,但他的眼睛看起来却像在哭,“家里已经快没有你的味道了,床上也好,衣柜里也好,都没有了。”
一阵冰冷的风毫不留情地刮过,发出轰鸣的呼啸,树上的残叶无力地被挟着飞向远方。
苏铭时不想在他面前哭,他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墓碑上,“宋解舟,是我把你弄丢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回来了,对不对?”
雪落了下来,落在他精心打理过的发丝上,他睁开眼,正好看见雪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本想伸手拍落,但又觉得自己浑身沉重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算了。”
苏铭时又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石碑冰冷的温度,更多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下,直至他的发间和墓碑顶上都一片雪白。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初雪,想起了当时一无所知的自己,轻笑一声。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就好了。”
他轻轻吻了一下爱人的墓碑。
第6章 真实
“铭时,发什么呆啊。”
苏铭时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随后又被人推了一把,力道虽然不重,但他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毫无反抗之力的顺着这股力道跌了下去,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把人从椅子上推下去了!”
“我靠,我的错,不过我也没用力啊!”
“赶紧先扶起来。”
“怎么看着傻不愣登的,不会是摔傻了吧。”
周围一下子吵闹起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手上疼痛一起逐渐变得清晰,对身体的控制权也逐渐复苏,苏铭时抬起了自己的手,发现手掌心有几道斑驳的血痕。
大概是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撑了一下地磨出来的。
可是身边为什么这么吵?明明是在墓园里,又不是清明节,来的人也不是很多……难道光天化日之下墓园里闹鬼了?
想到这,苏铭时吓出了一声白毛汗,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这似乎是一个支在路边的烧烤摊,占用了一大块步道,客人还不少,都在热火朝天地撸着串,一吸鼻子,烟熏火燎的气息就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涌来。
印象中他只有上大学的时候爱来这种地方。
他又鼓起勇气仔细打量起凑过来的几张脸,随即松了一口气。这几个人应该都尚在人世,并不是什么厉鬼,毕竟都挺眼熟,都是他的朋友和大学同学。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他明明记得自己上一次有意识的时候还在白天的墓园里,怎么再睁开眼就跑到夜晚的烧烤摊上了?
难道他已经修炼出不喝酒就能直接断片的神技?还是他终于疯掉了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把他夺舍了?
此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回事啊,真摔傻了?”方和皱着眉头看着他,伸手把他搀了起来
他借着方和的力道站了起来,但双眼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方和。
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还能越过越年轻的?做医美了?
不对……不只是方和,他又凑到所有人面前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大家都是这样。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傻了,小声讨论起来:
“刚刚他不是头着地的吧?”
“不是啊,我看的很清楚,是手先着地的,根本没摔到头。”
“那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还凑那么近盯着我的脸看……难道摔一跤把眼神摔差了?还是摔失忆了?”
方和眼尖地注意到苏铭时手上的伤口,赶紧对旁边的人说:“他受伤了,先去买点药过来,再看看要不要给他送医院去。”
药店不是很远,买药的人很快就跑回来了。吸满碘伏的棉签在苏铭时的伤口上涂抹着,尖锐的刺痛感让他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他的大学同学和他那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基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除了上大学那会,很少会拼局一起玩,总不可能这群人快三十了突然觉醒了抽象基因,一起跑到当年的烧烤摊装嫩怀念青春。
他想着,打开了手机,调成了前置摄像头,随即心头一震。
虽然有点失真,但也足够让他看清自己的脸了,这绝对不是即将奔三的自己。
“看啥呢,压根没摔到脸,没破相,不耽误你追宋解舟。”方和看着他用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的,觉得他应该没傻,放下心来,随即又觉得此人是在太过自恋,忍不住嫌弃地怼了一句。
“你说什么?”苏铭时瞳孔震颤,抓着方和的手臂,颤着声音问他,“你再说一遍!”
“说你没破相啊,怎么年纪轻轻就耳背了。”方和嘀咕道。
“不是这句,是下一句……”
苏铭时抓着他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方和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他拧断,他本想挣脱出来,但看到苏铭时的眼睛,他顿住了。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像是即将被洪水淹没又看见了岸边扔过来的绳索,只能拼命地抓住,不然就会湮灭在洪水之中。
方和停下挣扎,虽然依旧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不耽误你追宋解舟。”
苏铭时顿时松开了他,手忙脚乱地又拿起了手机,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日期——是十年前他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去和宋解舟告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