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顾深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低头一看,却是白日里那个机灵的小药童,顾深看到他慌张的神色,便猜到大抵是楼应之那边有什么情况。
他如是想着,果然下一秒便听那小药童焦急的说道:“王爷,不好了,楼大人……楼大人他,他……”
死了?顾深第一念头便是这个,当下也不再多问,一掀衣摆跨过门坎,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进了安置楼应之的屋子,正看见大夫在给他扎针,顾深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还在施救,就说明还活着。
外面风疾浪盛,整艘船都跟着晃动起来,大夫手上举着银针,摇摇晃晃的始终无法下手。
半晌过去,终于找准位置扎下一针,额际已然出了厚厚的一层汗。
顾深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取过了大夫手中的银针。
大夫看着自己突然空掉的手,疑惑的回头,看见是顾深,以为他是发怒了,顿时紧张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深迎着他的视线,沉声开口:“告诉本王怎么扎,本王来做。”
大夫抬手抬手抹了把滴进眼中的汗水,迎着对方沉定幽深的眼眸,无条件的便应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所要运行的针法一一讲给顾深。
顾深听罢,抬手落针一气呵成,那大夫起先还有些担心,但见他所扎穴位不偏不倚,银针入肉不差毫厘,便也放下心来,是啊,王爷武功深不可测,对穴位的精通和掌控必然也非同一般,反倒是自己技拙多虑了。
十数银针没入楼应之的身体,他身子猛然抽搐几下,然后归于平静。
大夫凑过去把脉,眼中浮出明显的喜色,卸下一口气的同时,脚下一软,险些滑到地上,匆忙间扶住一旁的木桌:“救……救回来了,好险!”
此番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糟,顾深看着床上奄奄一息、昏迷中仍旧眉头紧锁的男子,原本只是因为对谢予灵的承诺才要让这人活着的想法,渐渐便明晰起来。
承受了这样惨重的创伤,还能坚持着活到现在,顾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远比表面看起来的坚韧,而这样的男人,是值得让人敬佩的,如若此番他能活下来,来日必成国之栋梁,也必是谢予灵稳固朝纲的一大助力。
在这之后,顾深一直坐在楼应之的床头,他每隔半个时辰,便为楼应之检查一下身体,或是用内力为他疏理一下筋脉,入夜时分,楼应之身上的体温竟然降下不少。
顾深微阖双眼,打算小憩一会儿,意识刚模糊起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不防之下,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幸而反应够快,才没摔一屁。股蹲。
海上风浪无常,房内摆设并不多,但是没有加以固定的对象也不少,桌椅药炉都偏离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连架上的火盆都倾到了地上,一个离的近的火盆竟直接朝着顾深的方向飞了过去。
顾深挥手击出一掌,将那火盆连带着里面的炭火卷到了地上,他转头看向床上的楼应之,那人仍旧陷在昏迷之中,身子随着船身左右摇摆,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在床柱上,白皙的额头被撞出了红色的大包,本人却仍旧无知无觉。
有侍卫从外面冲进来,慌忙的询问:“王爷,外面起了大风,您没事吧!”
“无碍,”顾深说着,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落了一地的桌椅杯盆,吩咐道,“让人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出去。”
第73章
侍卫出去叫了几个人进来, 趁着船身稍微平稳的空荡,动作麻利的将屋里收拾干净了,顾深走到东向的墙边推开木窗, 看见外面大雨如瀑,噼里啪啦的打落在海水中, 瞬间与大海融为一体,短暂的平定之后,一阵疾风迎面刮来, 掀起数丈高的浪花, 顾深心中一惊, 飞快的合上木窗, 并朝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 浪花拍打船板的巨大声响灌入耳膜,船身一阵猛烈的摇晃, 顾深稳住身子, 下意识回头朝床上的楼应之看过去,只见那人正顺着船身毫无缓冲的滚了几圈, 一下撞在床铺内侧的墙壁上, 然后下一秒, 又朝着地上滚落下去。
眼看着他就要跌下床去,顾深飞身掠过去,一把将他接了下来。
顾深重新将楼应之放到床上, 可是船身摇晃的厉害, 楼应之躺在床上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摆件, 只能随着船身摇摆动荡,顾深最后无法,干脆自己先坐到床上, 然后将他控在怀中,周身凝起醇厚的真气罩,以此阻隔一切外力的侵袭。
闭目凝神之下,舱外一切的风雨混乱都仿佛犹在眼前,纵然顾深能将世间许多事情尽握掌中,但是在大自然的恐怖威力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无能为力的现实。
平静的面容之下,他也有慌乱……若是这一场风浪彻底失控,掀翻了战船,那他纵然有盖世的神功,只怕也唯有葬身海底的结局。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无所畏惧,可是如今他有了牵挂,他爱的人,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还在等着他回去,所以他万万不能有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终于稍稍稳定下来,顾深心下松了口气,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怀中还抱着个人,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楼应之竟然睁着眼睛。
那双眼睛不似午间看见时的清明,此刻正茫然的看着顾深。
“你醒了。”顾深低声问了句,还没等对方回答,又接着道,“外面风已停了,本王出去看看,顺便让大夫过来。”他说着,便打算将楼应之放下,松手时,却突然被对方拉住了衣摆。
“别,不要……不要走……”楼应之颤抖着语气虚弱道,他此刻脑海里一片混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对方身上的温暖,他只知道,这温暖让自己安定,而他此刻害怕失去,他想要留住。
顾深向来不是个同情心多么旺盛的人,听见他的哀求,心中并无多少感触,顿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将楼应之放到了床上,然后动作利落的翻身下了床。
楼应之伸手欲拦,指尖触到了顾深的袖摆,然而什么也没抓住,他愣愣看着的立在床畔的身影,仿佛整颗心都空荡了起来,黑暗和寒冷犹如洪水猛兽侵袭过来,楼应之面上原本的期待和祈求在转身之间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殆尽。
他突然双手抱住脑袋,蜷缩着倒在床上,身子瑟瑟的抖动着,仿佛承受了无尽的痛苦。
顾深听见动静回头,见状面色一凝,他转身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楼应之朝着外面的背部:“喂,你没事吧?”
楼应之身子僵硬了一下,口中发出语意不清的呢喃。
顾深凑近了听,发现他一会儿说着“不要”,“走开”,“救命”……之类的词,过了一会儿,又喊着“冷”,那语无伦次的模样,就像得了失心疯的一般。
顾深喊了几声,见他仍旧一副沉静在自己世界中无法自拔的模样,便干脆伸手将他强行板正过来,手无意间碰到楼应之的皮肤,发现他竟然又开始发烧了。
“该死!”顾深忍不住低骂了一句,掀过被子盖住楼应之的身子,然后重新将他裹进被子里,这战船上仅有的炭火之前都给他用完了,根本没什么取暖的东西,顾深能想到的,只是用自己的真气为他缓解身上的难受。
他一手扶住楼应之的身子,另一只手抵上对方的后背,许久过去,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顾深将他放到床上,站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原本陷在昏睡中的楼应之莫名醒了过来,他艰难的掀开眼皮,正看到顾深转身离去,楼应之看着那高挺修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
怔愣时,对方却突然回过头来,惊鸿一瞥间,楼应之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但这回眸一瞥的惊艳,还是震颤了某人的心扉。
苍白的面色泛起两抹薄红,一直延展到了耳后根,若不是他正在病中,说不动就会引起顾深的注意,但此时顾深看见他这模样,只以为他是身上难受,于是开口问道:“可是哪里不适?你且忍一忍,本王让军医过来给你瞧瞧。”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顾深离开许久之后,楼应之虚散的目光还落在门口的地方,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新奇的感觉、夹杂着淡淡的寥落,盈满了他的心头。
那时他尚不知道,这不经意的一眼,在日后,竟然成了他半生岁月间,化之不去的执念与绝殇。
外面风浪终于消停下来,只是雨仍旧下个不停,士兵们在整理船上的混乱,战船的舵手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看见顾深匆忙剎住脚步,恭敬道:“王爷,末将正好有事要寻您呢!”
“什么事?”顾深问道。
舵手面色有些凝重:“方才那一场风浪,让我们偏离了原本的航线,这场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依照末将往日航海的经验,海上现在很不平静,据勘察,前方不远处有座晃岛,为保险起见,末将建议先到那里停靠,等天色放晴之后,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