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吴邪一句话还未说,一旁的王盟就按耐不住直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了那人的脖领,红了眼,露出了平时从未见过的吃人模样,恶狠狠地说道,“就凭你这腌臜也配议论我家少爷!”
  “王盟!”吴邪高声喊了一句唤住了他,面上却依然极为冷淡,“我不在意,莫要吓到人家。”
  王盟有些不愿,却也不想忤逆吴邪的意思,只得松了松手,用手指狠狠地指了指那个人,平稳了呼吸,静静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们继续说,不打紧。”吴邪扭头淡淡一笑,那边人都被王盟那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蒙了,一时愣在了原地,听那两人言语间,怕是吴家的亲眷,众人不敢惹事,忙作鸟兽散。
  那多嘴之人悻悻地随着人群一同散了去,路过吴邪的桌子不忘做了个揖,念叨了几声对不住。吴邪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便只是笑笑算作响应。
  “少爷,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那人一顿,好叫他再在人背后乱嚼舌根?”王盟依然气愤难平。
  吴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原本以为没人记得十年前那桩事了,不想今日竟然叫人翻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些懵了,现在仔细想想,这桩事他还是没有说错。”
  王盟一愣,看了看吴邪云淡风轻不似在意地喝着茶,便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作为吴邪贴身服侍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可是自家少爷和那个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何种程度,他确实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时吴邪像是被人浑身上下捅了许多刀子,而那个人的名字直到如今依然是个禁语,尽管他听到旁人不经意地提起时会平静淡漠,但这种伤痛却会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每每都能令站在他身边的王盟深切地感受到。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吴邪喝空了杯子里的茶,嘴角勉强地牵起了一抹笑,“果然是上好的龙井。”他转头看向王盟,发现他有些失神,唤了几句,说道,“我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正事要紧。”
  潘鑫记茶馆的一场小风波只是教吴邪忽然意识到,尽管时间可以让人淡忘,甚至模糊掉本来刻骨铭心的一些人的影子,即使这些被自己刻意地压在心底,可是,有一些事并不像割伤可以痊愈而最多只是留下一条疤痕;它们更像是一个腐烂的创伤,鲜活的、有生命的创伤,固执地不愿意痊愈,只要一有人提起,就隐隐作痛。
  吴邪走出茶馆,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绎属于自己的角色,别人对他们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深一点的,也不过是彼此故事中的配角。
  即使你我有段讳莫如深的过往。
  有道是,
  空樽对月弄白发,
  留的朝暮一身寡。
  只言再到凌霄日,
  谁人还记临安花。
  第2章
  卸下了沉重的发饰,解语花端坐在铜镜前,慢悠悠地握着一把牛角小梳打理着长发,忽见眉粉有些淡了,忙取出一小铁盒来,用眉笔轻轻沾了一些碳粉,补画了一条细细的弯眉。
  “哎哟!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还坐在这儿!外面都快闹翻天了!赶紧的吶您!”这时班主一掀帘子,走进来时看见解语花还在梳妆,不由得一跺脚,一脸急切。
  “急个儿什么劲,今个儿是我嫁人前的最后一次登台,他们爱候着就候着,不爱候着就滚,这大门朝南开着,谁也没拦着谁。”解语花不理,眼皮都没抬,仍然慢条斯理地补着妆,“要我这番模样上台,还不如现在给我条绳子,在梁上随便挂一挂的了。”
  “知道的人都说您这是力求完美,不愿带着半分瑕疵上台,可外头多是一些不知道的,头一回来听您的戏,就冲着您这最后一次告别演出。只怕到时候传出去要说您这个搭架子,攀上了吴解两家……”那班主自觉失言,立马闭嘴,小心地打量着解语花的神色,怕这位名伶一怒拂袖而去,那外面那些戏迷们恐怕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解语花似乎并未在意,戴上了新的发饰,那上面的珠子玓瓅江靡,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贵气,只听她淡淡地说道,“他们爱说就说去罢了,我还能堵上他们的嘴不成。自从传出解小九爷收了我作干妹妹,那些污言秽语的我听的还少了吗?现如今,我要嫁到临安吴家,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又在背后说过多少闲言碎语,我要是天天操心,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您说的是,”那班主一低头,见解语花起身连忙跑过去拉了一把椅子,“您是大人有大量,不同那些红了眼的俗人一般见识,”他赔着笑,问道,“您这是准备唱什么曲目?《西厢记》还是《牡丹亭》?”
  解语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邪邪地一笑,模样俏皮,道,“今个儿我心情好,唱个《白扇记》。”
  “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别闹了,这地方可不能唱花鼓戏啊!”那班主闻言,脸色一变,满脸愁容地说道。
  这戏台可是北平城里著名的大戏台子,多少梨园名伶在上面登过场唱过戏,多少达官贵人坐在下面捧过场听过戏。这里唱的多是昆曲京戏,还从来没有花鼓戏这种小打小闹的上过台面。
  “有什么不能唱,今个儿我偏要唱,好好戳戳那些庸俗鄙陋之人的假面具,以为听着阳春白雪自个儿也变得高雅起来了,”解语花秀眉一扫,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他们才不配听我唱戏,我这是唱给自个儿听。”说完,解语花一挑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那班主在屋里唉声叹气。
  解语花完全没有搭理下面那些吹着口哨和着倒彩的观众,自顾自地唱完了戏后径直回了后台,留身后一群要求退票的观众在那里直嚷嚷,可怜那班主满头大汗地在前面做着解释,半分脱不得身,他好话说尽,笑脸赔足,给了下一场来看戏的些许优惠还是照样被纠缠了许久。等他好不容易抽了身回到后台,已经离散场过了近半个时辰,他四下瞧不见解语花的踪影,后台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心下万分懊恼。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式洋装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一头短发,内里也是一件西式的粉色衬衫,看着便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新式做派,只是他看上去有些不拘小节——衬衣领口并未系上。那年轻人神情自若,微微笑着,一双手轻轻插在西裤袋子里,目光明亮。
  那班主一愣,慌忙作了一个揖,满脸堆笑地说道,“这是什么风把解小九爷给吹来了?这地方怎能劳小九爷大驾,还不如去寻个雅静的地方喝喝茶才好。”
  “不打紧,我只是来接解语花,”解雨臣微微笑了笑,“在外堂就听见了,那丫头怕是又惹了什么祸,叫班主你好生操心,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九爷这话说的当真折杀我了。”班主鞠了一躬,把方才那些恼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我先走了。解语花我已叫人接了去了。”
  “小九爷是做大事的人,不敢多留您,还望爷能多多照拂我们的生计。”
  “好说好说。”解雨臣哈哈一笑,使了个眼色,转身从后门离去,后面跟着的小厮从衣袋里摸出一袋子银元塞进了班主的手里,说是解小九爷赏的,多谢这些个儿日子对解语花的关照。班主心领神会,喏喏地接下了。
  “少爷。”忽然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在解雨臣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脸上一惊,倏尔迅速镇定下来,连忙拉开那辆从国外进口装着双层防弹玻璃的黑色装甲轿车,令司机以最快地速度往解家大宅驶去。
  解雨臣走到自家大宅的铁门前,稳了稳心神,放缓脚步,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一抹笑,笃定地走了进去。
  一进内堂,只见一位穿着蓝灰色军装的男人端坐在那里。蓝灰色的军装,解雨臣明白,这时东北军的军服。那人的坐姿非常好,腰杆笔挺,军装整洁领口一丝不茍,看得出是一位极严谨的人。他坐在那里也不动,身后站着一个副官,也是站姿笔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解雨臣笑了笑,“这是什么风把东北军的张司令给吹来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也不好生伺候着!快!把小三爷送来的雪水云绿换上来。”
  “不必了。”那人声音冷清,虽然音量不高,但却不怒而威,语气中透着不容辩驳的气势,“我不喝茶。”
  他站起身,径直走到了解雨臣的面前,一双鹰目逼视着他,也饶是解雨臣,若换做他人恐怕早已两股战栗不能自已了。
  “我来,只想问问,解当家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旁的副官刷的亮出一张画像来,摆到了解雨臣的面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
  解雨臣瞄了一眼画像,轻描淡写地说道,“从来没见过。”
  那人眯起了眼,加重了语气,“当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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