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冷笑着撩开了解雨臣的手,一面慢慢打开箱子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另一面则高度警惕着箱子中的人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
  他喜欢看到解雨臣毫无血色的脸,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赢了。
  忽然,那张精致的脸荡开嘴角,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一双本该风情婉转的眼眸却闪着叫人辨识不得的寒光,“张大佛爷,您瞧瞧,您这儿可是给我露了富了,这叫我后边该怎么走?”
  张启山一惊,低头只见满满一箱的珠宝首饰,银票钱币,即使那些素日里被他调教的处变不惊的手下也不禁微微侧目。那满箱的财宝就这样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虽然不得靠近,却也能瞅见冰山一角,啧啧称奇。
  解家该多有钱?解家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不住了。”张启山“啪”地合上了盖子,一脸铁青地走到了一旁,“放行。”
  “多谢。”解雨臣轻轻笑了笑,领着媒婆和花轿慢悠悠地走出了那扇城门。
  “将军……”一旁的副官轻声说道,示意是不是要拦下,张启山摆了摆手,看着远去的大红花嫁队伍渐行渐远。
  目送了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们没有当场捉到,便是输了,恐怕我们安插在解家的人早就暴露了,如今,我不想跟解家结梁子。说不定,那个人早已出城了。传令下去,明天,解除禁令。”
  “快走!”不出一公里的距离,解雨臣便变了脸色。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送嫁队伍,无论是赶马车的人还是运嫁妆的人,都像是训练过的一般,速度极快,整个送亲的队伍却没有嘈杂的说话声,更没有嬉笑声,所有人都像哑巴一样,牢牢地闭上了嘴,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解雨臣必须要将他送去临安,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这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解雨臣自己,是为了整个解家。这个局关系到他解家的生死存亡。
  当解雨臣坐上车时,他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忽然间,他很想立刻看到吴邪,看到他揭开红盖头时的表情,一定有趣又精彩。
  想到这儿,他不由轻轻地笑了。
  第4章
  禅房内的淡淡檀香叫人心定气闲。一面的墙上只挂着一个斗大的佛字,再无任何装饰之物。这屋子很是简朴,却干净无尘。除了床铺和一个柜子外,便只有一张小桌和两把吱嘎吱嘎直响的藤椅罢了。
  “我又输了。”穿着月牙色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赌气地把棋子往台面上一抛,“技不如人,又叫大师见笑了。”
  他对面坐着的中年和尚约莫有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黄色粗布僧衣,望着他淡淡地笑了。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象棋棋子重新排列好,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人看着棋盘,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大师,你明知我有心事,为何不问我?”
  “吴公子想说自会说,不想说便不说罢了。”那和尚显得很是平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吴邪用两根白净的手指捻起了那枚“炮”,“明儿个,我要迎娶北平名伶解语花。”
  “啪”,那枚棋子落在了当头炮的位置。
  和尚呵呵笑了起来,拾起一匹“马”支在了屏风马的位置,“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吴邪佯装瞪大了眼睛,“怎么没这么简单,我娶妻难不成是什么复杂的事儿?”
  “你若心甘情愿,今日便不会心事重重到一败涂地。”和尚也抬起了头,盯着他的眼睛,“公子是个聪明人,必不会做作茧自缚之事。”
  吴邪的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名字,在他没放下之前,他自然不会去祸害别家的好姑娘。虽说这些年他赢得了个薄幸名,却待那些姑娘们极尊重,从未有过越矩之事。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从来不说,旁人也难猜出他的心思,可是多少还是有些蕙质兰心的姑娘能探出些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独自一个人。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早已被通透之人看穿。
  吴邪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用手指轻弹了一下“车”,进了一步,“别的暂且不说,我有一种预感,这件绝对是桩麻烦事儿,大师你也知道,我这人招邪乎事。”
  和尚推了一粒“卒”上前,“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子不必如此杞人忧天。”
  吴邪轻笑了一声,执起一旁的青花白瓷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大师说的是。饶是我矫情了,本想着这次助他,也好还他昔日救吴家于水火之恩情,这下也两厢不相欠了,只是瞧他向来就有的鬼心思,怕是没那么简单,心里不安。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害我。”
  “可是北平城里的那位解小九爷来拜托的?”
  “除了他还有谁?”吴邪放下茶碗,看向棋盘,却有些举棋不定,“他只叫我与他唱一出结秦晋的戏码,要送个人儿出城。说是得罪了上面,查得紧了,便来央他,他与那人素日有些往来,心有不忍。想他解家在北平城也是纵横多年,此事若是遇上旁人也好办,奈何遇上那位从不徇私偏又是东北军出身的张启山,那位小爷饶是有再多的银子再大的面子,也只能两手一摊,想了这么个下作的手段。”
  “解小九爷想了个什么手段?”和尚也不催促他落子,反而颇有些好奇。
  吴邪咧嘴一笑,“你猜。”
  “贫僧岂有解小九爷的心思?”和尚抖了抖眉。
  “也对,大师心里只有佛,不屑花那般凡人心思。”吴邪笑了笑,捏起了“马”跳过了楚河汉界,“他呀,竟叫那人藏在嫁妆里,也不怕憋死人家。”
  和尚笑了笑,低头挪了挪自己的“卒”,绊住了吴邪的马,“吴公子到底还是少年心境,方才还愁眉不展,唯恐此次助解小九爷而多生是非,此时,说及那藏人的手段倒笑得开怀了。”
  吴邪闻言愣了愣,没有答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轻轻移开了自己的“马”。
  和尚见他不说话,脸色似乎还沉了下来,顿了顿,道,“这些年来,很少见吴公子像方才那般笑过了。”
  吴邪不语,偏那和尚没有动,他又不便开口催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又什么也不能做,竟觉得有些局促。
  那和尚见状反而笑了,似是想了一想,“今天是初十,想必公子今日来是为求吴三爷平安的吧。”
  吴邪的眼睛只是盯着棋盘,听到吴三爷这三个字的时候稍稍有些愣了愣神。
  “竟然已经快十年了。”和尚似乎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吴公子还不愿相信吴三爷已经身故?”
  吴邪摇了摇头,喟叹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他变作一堆骸骨,也要抬到我面前,让我亲眼瞧过,否则,我怎么也不会信的。大师,你与我三叔相交三十余年,你也知他那命,比石头还硬,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我说,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死。”
  “阿弥陀佛。”和尚念了声佛,“出家人早已看破生死,他吴三爷再厉害,也是个凡人。这些年来,吴家的担子都在吴公子身上,这些凡尘事反叫你的执念有增无减,还磨了原本的性子。想来,贫僧对吴公子说的道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吴邪摆了摆手,“与大师无关,是我愚笨,这么多年都参不透。”
  和尚摇了摇头,手指棋盘,说道,“人生如棋,公子如今身在局中,本就是当局者迷。吴三爷与你乃是骨肉至亲,若叫你放下执念,不再找寻他的下落,怕是不能够。贫僧有句忠告,不知道吴公子想不想听。”
  “大师但说无妨。”
  和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即使在为家族戴上面具之后,依然还能透出他的主人那颗从未改变过的心,“只盼公子对一切是非过往都能淡然处之,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吴邪一愣,问道,“大师似乎另有所指,不知所谓何意?”
  那和尚低头一笑,“若再遇故人,公子是否会放下心中芥蒂?”
  故人?吴邪心里盘桓着,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见那和尚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刚想开口问他,却见他摇了摇手,“不可说,不可说,时机一到,公子自然知晓。”
  “少爷。”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时候不早了,明儿个还要行大礼,您不在,府里忙坏了。”
  吴邪苦笑一声,“你瞧,你瞧,半刻都没得清静,这会子王盟就来催了。”
  “这棋……”和尚看了看桌上的残局,“要不要留着?”
  吴邪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腰间的两枚玉佩彼此轻撞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还是不留了吧,总觉得,再也没机会下完了,又是我那要命的直觉。”
  目送着吴邪和王盟踏出灵隐寺的大门,和尚轻轻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太天真。”他头一撇似乎是喃喃自语,但又好像是在对谁说着什么,“是时候该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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