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握着方向盘,迫切地看一眼旁边的彭程,有些不敢开口,彭程很讨厌专心致志时被打断。
彭程故意晾着他,等熬得人心乱如麻时才说,“歇会儿吧。”
李静水如蒙大赦,跳下车疾走几步,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急促的心跳终于慢慢恢复正常。
他不想学开车,这辈子都不想。
但彭程觉得他应该会。
李静水走远了些,才接通视频,入眼却是那个熟悉的小院,让他愣了一阵。
袁淮慢慢转了一圈镜头,才切回自己,“猜猜我在哪儿?”
还用猜么,李静水立刻急了,“你怎么过去了?是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袁淮不敢再逗他,赶紧说,“没有没有,我来看看阿姨,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李静水松口气,既感动于袁淮的心意,又怕袁淮在他家受了委屈,他爸对袁淮的态度一直很糟糕。
他不知道袁淮是以怎样的心情踏进院子,替自己践行那些本该承担的责任的。
袁淮都是为了他。
李静水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像瞬间被泡进一池温水,他看着袁淮英气勃勃的面孔,心里遽然软成一片。
他忍不住眼睛发红,声音也带了哽咽,“袁淮……谢谢你。”
袁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现在最怕李静水的眼泪,都有些后悔这么得瑟显摆了,打岔说,“哎,我还给你的丝瓜浇水了,去隔壁婶子那里要了点儿化肥,全给上了。等丝瓜长出来,我得分大头。”
“那怕是分不了多少,”李静水破涕为笑,“还没开花分芽呢,你这么一施肥,全长叶子了。”
“啊……”袁淮表情错愕,忽然明白阿姨那会儿为什么欲言又止的。
车子停在不远处,彭程从后视镜里望着李静水,看他脸上笑容满溢,带着罕见的轻松和自在,低头默默点了根烟。
李静水面对他时,总显得紧张拘束,更不会主动聊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袁淮又给李静水看自己右手,撒娇耍赖,“最近握笔都磨出血泡了,天天就是刷题,卢老师还给我加练……我这个成绩,考建大已经绰绰有余了,都怪你那一箱子海鲜,他可太关照我了。”
卢老师清北之心不死,死死吊着袁淮的分,怕他松懈,反正也是先出分再报志愿,大不了到时再绑着人做思想马杀鸡。
袁淮这些话听着是抱怨,其实都在报平安、报稳妥,宽李静水的心。
两个人慢慢聊着,眼神在手机两端交织往复,依依不舍,谁都不想先挂。
煞风景的仍是彭程,李静水听到对方提醒般的短促鸣笛,匆匆嘱咐几句,又奔回车上。
彭程已经换到了驾驶座,对教人练车这事再无兴致,“今天就到这儿,回家。”
第96章 围城
袁淮那句随口说的话,李静水却放在了心上,当天就下单买了护指绷带,还有两支带着厚厚胶皮软垫的儿童矫姿笔。
丑归丑,挡不住收礼物的人心花怒放。袁淮把那两支花里胡哨的笔揣去学校,大大方方用着,整个人的气场多云转晴,下笔如有神助。
那一段时间,年级里就忽然流行起来使用儿童矫姿笔,部分人是因为男神用了,追星一样跟风,还有部分人是觉得学霸都在使,没准能带来一些考试上的好运气。
太阳一天烈似一天,渐渐烤光了老城残存不多的春意,立夏之后日头渐长,许多人可以踩着夕阳放学、下班,从容享受暑热上浮之前的黄金初夏。
只剩这帮高三学生们依旧披星戴月,热血鏖战,准备迎接此生最有可能扭转乾坤的一场大考。
学校组织了几次讲座,聘请专业老师给大家做心理疏导,又让往届的优秀学长前来传授答题技巧,一切张弛有度。
毕竟三模已过,大局皆定。
各科老师也不再讲题,只按课表轮流看护自习,帮个别学生查漏补缺、答疑解惑。
袁淮要做的,只剩下一个守字,不退步、不掉分,保持好做题的手感节奏,就是最大的进步。
今年海边天气多变,频繁暴雨,火烧云的天气极多,常在傍晚烧出一片由紫见红的霞光。
李静水会拍些好看的照片发给袁淮,说这是好兆头,预示着“红”运当头。
他还听丁姐推荐,趁周末去某个据称很灵验的道观,求了一张能保佑学业有成的灵符,郑重寄给袁淮。
袁淮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东拜佛、西求仙的,也不知道文殊菩萨和文昌帝君会不会打起来?
他心里吐槽,却万分珍惜李静水的一番心意,老实将灵符压在枕头下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觉得睡眠变好了。
其实是苹果终于消除了托运那天的猫生阴影,再没有趁夜往他胸口趴、脸上蹭了。
这只猫,到底什么时候送给李静水、怎么送给李静水,袁淮暂时置之脑后,他刻意逃避着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和李静水最后的联系,是他们一起度过艰难岁月的唯一见证了。
新政策发布之后,工程基建又迎来一波高峰,彭程公司的业务跟着水涨船高,办公楼里夜夜灯火通明,周末也要加班加点。李静水学车的事自然叫停,令他庆幸不已。
他带着组里几个人同时在忙两个项目,抽空还要帮事业部同事一起打磨新标书,刚养出来的两斤肉,又迅速累掉了。
彭程也忙,偏商务的局都要拼酒,这种局他不会带李静水,而是让几个经理和骆秘书轮番出马,往往回家都要半夜。
李静水总会等他,要么在客厅加班,要么阖衣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就醒,睡眼惺忪过来搀扶他,说夜宵还在灶上,问他要不要吃点儿再睡。
彭程已经很多年没尝到家的滋味,没想到夜里还能有一盏灯火等着他,属于成熟男人的一股柔情从心底升起,在酒精的冲撞下令他心门失守,原本对李静水单纯的满意和欣赏渐渐变了滋味。
他是真的想和李静水搭伙儿过日子。
有次彭程醉狠了,趁着酒意轻轻搂上李静水的腰,身体歪斜间,嘴唇蹭到对方后颈皮肤,呼出一阵暧昧的热气。
彭程正值壮年,李静水搬来之后,他就没找过临时床伴了,已经忍了很久。
今天这样,一方面是欲望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李静水的态度。
没想到李静水几乎瞬间就推开了人,眼带防备后退一步,彭程腿还软着,后脑勺直接磕在了门板上。
“咚”得一声,让两个人都愣住。
彭程眼神恢复清明,勉强支撑住身体,“抱歉……我喝多了。”
他虽然是双性恋,但离异已育的身份天然带了一层保护,除了发小和快眼色的骆秘书外,连家里人都不清楚他的情况。
李静水亦然。
他看彭程头昏脑胀十分难受的样子,心里不免生出愧疚,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
可他坚决不肯再和彭程挨着,只拿胳膊用力架起人往屋里送,两个人中间隔出很宽的距离,如同楚河汉界。
彭程是真喝多了,沾着枕头就睡,半夜渴醒时伸手往床头习惯性地一捞,却没摸到杯子。
李静水当时慌慌张张关门出去,连水都忘记准备。
到第二天早上,俩人见面仍有些尴尬。
彭程年纪阅历摆在哪儿,面上还能掩饰得住,李静水却不行,一顿早饭时间净拿头顶对着人,连眼神都不肯给一个。
彭程犹豫着是不是再来个郑重版本的道歉,没想到李静水先开了口。
“师兄,也快暑假了,我月底准备搬出去。”
彭程暗自后悔,当初怎么就懒得收拾个客房出来,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清清嗓子,劝道,“家里有的是地方,再给你腾个房间。”
“不麻烦了……”李静水说,“我其实还养了一只猫,大概很快就要送过来。”
袁淮再舍不得苹果,也不可能把猫弄到大学宿舍里去。
彭程试探着问,“那……再给你弄个宠物间?”
李静水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惊疑不定,今天第一次和彭程对上视线,脸上的错愕都藏不住。
彭程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描补道,“我儿子还挺喜欢宠物的,可惜我没工夫养。”
李静水搬出去的心思更坚定了,他甚至有些惶恐,想起之前袁伟情动时会用力咬着他的肩膀,说一些勾引之类的字眼,他不敢怀疑彭程的性取向,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他就不该搬进来。
李静水下巴微微颤抖,眼底浮现出一片难堪的红,沉默半晌,终于自暴自弃般小声说,“彭师兄,我不能住你这儿……我是、我是同性恋。”
他说完,眼泪就掉下来,立刻站起来收拾餐桌,狼狈地逃开了。
彭程坐在那里,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到底没有开口。
再后面几天,李静水特意错开了和彭程的上下班时间,签字全部拜托给骆秘书,实在有需要汇报的事情,就拉上组里的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