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六,雪停,气温飞快回升。
  梁冰全天都没课,上午帮宋一鸣做了地推,在食堂门口用易拉宝支了个摊子,下午很早就来实验室把晚上要用的器皿从器材室拿出来,将滴定管、烧瓶、分液漏斗一堆瓶瓶罐罐分别清洗干净后,按性能和形状布列在实验台。
  燕雪舟的习惯是处理完一个系列就收拾一遍通风橱,所以他常用的区域看上去明显比别处要整洁许多。
  从操作间出来,陶颖已经来了办公室,热情招呼她,梁冰,我买了咖啡和水果,时间还早,你先歇会儿吧。
  陶颖在这方面向来大方,请下午茶从来都是带上全办公室的人的,梁冰不好推辞,更没办法像对待于左左那样,找机会回请。
  程朗一边吃着一盒热带水果果切,一边跟陶颖讲化学院的八卦,说起十年前有个自视甚高的博士师兄,在事业方面一直不得志,眼见同龄人一个个功成名就,他却接连受挫,突然有一天,他更新了朋友圈,说被聘请去了英国一所大学当客座教授,科研经费千万级别。
  陶颖抿了口拿铁,转运啦?
  程朗叹口气,要真那样就好了,他出事了。
  难道是被骗了?
  比被骗严重多了。程朗继续道:一开始还挺好的,对方提供了头等舱的机票先把人从国内接到了伦敦,还签了合同,他在那边住大别墅,出入都有车接送,还有贴身助理,可他的朋友圈就更新到这里。
  后来呢?
  好景不长,他入职的所谓校方很快就跟他说曼谷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想让他飞一趟泰国去解决,博士师兄一听,这是对他能力的肯定,责无旁贷,正好大显身手,结果
  到底怎么了啊?
  简直称得上是传奇。程朗卖完关子,说了个很戏剧性的结尾,据说,那位博士师兄被某跨国贩毒集团骗到了金三角地带,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后来上了国际刑警的通缉令。
  陶颖大为震惊,眼睛瞪圆,天呐?!
  程朗见她感兴趣,又捡着猎奇的传闻讲了两个,刚说到上次梁冰听过的乙醚迷奸未遂案,燕雪舟就走了进来。
  依然是一身黑,但换了件短款上衣,衬得腿老长老长的,在黑色高领毛衣的对照下,皮肤显得格外白。
  尽管看过许多次,陶颖还是被这副好皮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起身和他打过招呼,才想起来催促程朗:你继续说啊,然后呢?
  程朗只好把后面的事简略几句囫囵说了。
  你确定他是化学生吗?燕雪舟嗓子微微沙哑,带着几分干燥,脸色也不好看,蠢成什么样才能想到用乙醚?
  陶颖一脸求知欲地问:为什么不能用乙醚啊?
  狗都不用。燕雪舟皱眉低咳了声,剂量大了,会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剂量小了,根本不起作用,连宠物医院麻醉用的都是异氟醚。
  这语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情不虞,程朗担心大小姐脆弱的玻璃心觉得受到了针对,打圆场说:听我讲过这事儿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还是第一个从这个角度评价的,不愧是大神啊。
  他笑完反应过来似乎在阴阳怪气,连忙说:那什么,到时间了,咱们别闲聊了,收拾下尽快开始吧,梁冰都已经把仪器准备好了。
  燕雪舟没看她,径直走到更衣柜前换上白大褂朝操作间走。
  梁冰不敢多作耽搁,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布置任务时燕雪舟又咳了好几声,中途甚至不得不停下,握拳抵在唇边,连话都没办法说,梁冰不禁有些担心。
  今天的实验分组完成,毫无意外,程朗主动请缨和陶颖一组,或许是察觉到燕雪舟的低气压,陶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并没有多说什么。
  如此,反倒成全了梁冰。
  她站在旁边,看燕雪舟面无表情拿着一根滴管导流将溶剂混合,尽职尽责地记录下反应时间和速度,还不忘打好配合,将他刚才用镊子操作时洒在台面上的一丁点儿粉末收拾干净。
  趁程朗带陶颖离开去看旋蒸仪,梁冰见缝插针,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我跟锡年哥就只是同乡而已,没有别的关系。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给他打电话
  我没那么无聊。燕雪舟手下动作迟滞了下,将溶液倒进熔器皿。
  千分之一秒的概率,卡点很重要,迟迟没有发生放热反应。
  失败了。
  燕雪舟几乎没有手感这么差的时候,他索性放下手中的器材,两手空空,淡淡凝了她片刻,嘲道:看来是跟他谈拢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手段这么高明吗?
  梁冰被他讽得脸热,声音低如蚊蚋,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雪舟许久没有说话,起身摘掉手套和口罩,朝外走,经过程朗身边时,他扬声问:干嘛去?
  喝水。
  梁冰一言不发跟了出去,关切问:我听着你的嗓子好像不太舒服,是昨天晚上冻着了,感冒了吗?
  燕雪舟没理她,站在茶水柜前,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口。
  半晌后,他才漠然道:关你什么事?
  梁冰的手紧了紧,企图拿回主动权,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要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看来是我想多了。关心你也是不可以的吗?
  又是这样暧昧不清的对话,屡试不爽很得意吧?
  他低嘲笑笑,凝视着她,为什么关心我?
  梁冰微怔,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豁得出去,却坏得不够彻底,否则这种情况下,顺势告白才是最优解。
  说一句喜欢,有那么难吗?
  下一秒,他却替她问出口来,你是喜欢我吗?
  梁冰一颗心被左右拉扯,为难地沉默着。感情是个泥淖,陷得越深,越无法全身而退。之前她一直认为只要吊着他,彼此不投入太深的感情,日后说破时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既然伤害已经无法避免,她想将程度降到最低。
  她太贪心,既要又要还要,所以犹豫了,而犹豫,在燕雪舟看来代表否认。
  这几秒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
  燕雪舟不是不清楚梁冰一开始的别有居心,可相处下来,他觉得她至少是有一点点真心的,虽然只有一点点是不够的。他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但真正想要的,却无一例外都没能得到。
  他自问自答:应该不是吧。
  既然已经将她的防卫撕开一道裂口,不妨继续攻心,他问:你想过跟我在一起吗?
  他追问:可以公开的那种,想过吗?
  梁冰无言以对,每个答案都是错的,这几道是非题看似简单,实际上无论怎么选,她都顾虑重重。
  在他不间断地强势逼问下,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燕雪舟却没有给她喘息的空间,再一次叫了她的全名,梁冰,我可以不管你的过去,也可以不在乎你最初的目的,但如果现在你连一心一意都做不到,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盯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我不稀罕。
  这种廉价的,心不在焉的,退而求其次的感情。
  我没有三心二意。梁冰终于开口,机会如流沙,她不能再眼睁睁任由它从指间消逝,从摇摆不定中抽离,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可她的强调,更像是权衡之后的亡羊补牢。
  燕雪舟无视了她的恳切,径直走到更衣柜前换掉白大褂,明显是不胜其烦,打算离开。
  梁冰有些急切地拦住他,我可以证明,你想让我做什么?
  燕雪舟低下头,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她,眸底漆黑,深不见底,她不再躲避,仰着脸回望,短暂地交锋后,她听见他说
  算了吧。
  心灰意冷,意兴阑珊,却绝不拖泥带水,裹足不前,而是立刻抽身而去,直接狠心又绝情宣判了她的出局。
  梁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自以为游刃有余,没想到早就捉襟见肘。
  细想之下,燕雪舟刚才其实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却被她在不断犹疑中一次次浪费掉。
  再做什么都如同歧路亡羊,于事无补。
  梁冰深知她陷入了困局,迫切需要一个契机破局,或者说必须要搭建起一座桥梁,通往他的心底。
  周一下午的有机化学专业课,梁冰再次见到了许岚。
  上课前她给许岚发了条消息,问她课后有没有空,想约她见个面,对方欣然应允,说刚好想请她吃个饭,就约在学校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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