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梁冰忖度着问:是因为前段时间秦老师冤枉你的事吗?
  她黯淡的眼神突然有了光,激动问: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梁冰默不作声。
  林眉讽笑了声,这几年,但凡是我经手采购的耗材试剂,有五十的我绝对不会买六十的,每次实验室进新仪器我更是要询价好几个公司,对比以后挑性价比最高的,还要我怎么样呢?
  她摇头苦笑,直到这次师母跳出来,我才知道秦老师是怎么看我的,原来他一直觉得是他在默许我从中吃回扣,捞油水。
  我可以摸着良心说一句,我没有!回想起她拿着明细找秦毅解释时,对方不耐烦地让她见好就收的表情,林眉越发激动,他需要的根本不是博士生,而是个保姆、司机、佣人、钟点工。我把能做的都替他做完了,到头来,还要被他老婆当成假想敌。
  梁冰及时将话题纠偏,发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眉低叹口气,那张发票本来是去年有个联培的师妹经手的,沈恪出事以后,她就找大老板申请离开了实验室。今年那个课题要结题,秦老师说让我们尽快找发票报销,试剂公司又刚好在催那笔漏掉的款项,我看没人接手,就重新签了合同,开具发票以后拿去报账,没想到师母会跳出来污蔑我
  梁冰大致听明白了,林眉虽然在操作流程上有漏洞,但却是遵循旧例,或许是秦毅的夫人早就看她不顺眼,只是想借题发挥而已。
  我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学术妲己?林眉不屑冷笑,我发的论文都是一夜一夜在实验室里点灯熬油磨出来的,秦毅是给我写了推荐信,带我参加学术论坛,介绍期刊编辑,可这难道不是身为导师该做的吗?更何况,国内一些刊物本就是论资排辈,没有所谓的大牛当一作,这辈子都别想上。
  为此,她陷入了一个怪圈,只有给秦毅当牛做马,才能转化为代表她学术造诣的指标,如此循环往复。
  林眉恨透了那些陈旧腐败的条框,却深陷其中,只能挣扎求生。
  寒窗苦读二十余年,中考,高考,考研,申博,或许未来还要考编,她不断跌入一个又一个泥泞的水坑,再不断地挣扎上岸,可以停下来吗?
  不行。
  父母的殷切期望,亲戚的闲言碎语,社会对高学历女性设置的困境和陷阱,都在围追堵截,联合绞杀着她,像是无形中有只巨大的手在不断督促她向前,即便是跪着,爬着,匍匐着,也要向前。
  但现在林眉彻底醒悟过来了,她不愿继续被困在这座让人窒息的围城中,决定跳出去。
  梁冰又问:其实,就算不读秦老师的博士,也没必要全盘放弃,大家都说,你是真心热爱搞科研的。
  和她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就再无退路了,有些话,梁冰不得不问。
  发泄过后,林眉平静许多,你想得太简单了,没可能的,得罪了秦毅,谁给我写推荐信?圈子就这么大,不会有老师愿意冒风险接收我。
  沈恪的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林眉看着梁冰,不管你相不相信,今天我来找你,不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她最后说:梁冰,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从档案室出来,恰好在走廊撞见燕雪舟,林眉简单打过招呼后,离开实验楼。
  梁冰迎上去,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跟她聊了什么?
  他们一边随意交谈,一边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燕雪舟在桌前落座,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窗台上那盆散发着清香的茉莉上面。
  梁冰倚靠在桌前,拣能说的,还是上次发票的事,林师姐好像是被冤枉的。
  所以呢?跟你有什么关系。燕雪舟转头看她,这件事本来就是历史遗留问题,她明明有机会在报销之前先向秦老师请示,让他说该怎么处理,但她没有。
  梁冰试图辩解,林师姐只是习惯了把大家解决不了的问题揽在身上
  虽然她也觉得跨年发票,高达两万多的额度,和试剂厂家重新签合同这些点没有一项是合规的。林眉到底是做过多少次,才能习以为常?
  燕雪舟毫不留情道:任何时候,主动承担并且处理超过自己权限之外的失误,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梁冰抿抿唇,故意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像你一样把每件事处理地那么好。
  或是囿于眼界见识,或是限于资源认知,又或是性格使然,譬如沈恪若是当时愿意拼个鱼死网破,结果可能会截然不同。
  可沈恪的顾虑太多,对自己又苛刻,最终只会像是个从果核开始腐烂的苹果,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其实早已不堪重负。
  梁冰说完就觉得太酸了,即便是联想到沈恪曾经的艰难处境而共情林眉,跟燕雪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欠了你们的吗?
  思及此,梁冰生怕被看出端倪,掩饰一般低下头去,但平时不呛她一句就难受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绷着脸问:为了个外人,跟我阴阳怪气?
  梁冰立刻服软,想去拉他的手,却被躲开,她俯身过来又去牵,他像是不吃她这套,索性将双手全揣进兜里,偏过脸轻嗤道:就会惹我生气。
  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梁冰厚着脸皮弯下腰,直接将手插进他的口袋,没摸到手,却摸到一个硬质卡片,什么?
  燕雪舟的脸色好转了些,掏出来,邀功似的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眼前一亮,我的学生证?
  昨天从教室里出来时,他们几个人的学生证都被谭老先生收走了,非要找借口不上交也可以,但要留下学号,还得扣百分之二十的结课成绩。
  给我。梁冰伸手去拿,却被燕雪舟举高,不给。
  她抢夺,他逗弄她似的避开。
  她垂下手,却被他一把拽到身上坐下。
  梁冰抬眼看燕雪舟,他的眸子里像是荡漾着一弯月亮,少见的柔软明亮。
  凑近了,她才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酒气和薄荷的凉苦味道,你喝酒了吗?
  嗯,晚上跟人吃饭,喝了点儿。但喝的不多,不过是陪了一圈,红的白的掺在一起,出来以后就漱口了,燕雪舟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哪里来的小狗?
  梁冰没在意,继续问:是和谭老师还有教务处的领导吗?
  他并不避讳,谭老师听我讲了整件事的经过,他说了,你是受害者,安心上课,不会影响你的成绩的。
  至此,事情完全按照她想要大事化小的方式,得到圆满解决,可梁冰很清楚燕雪舟不喜欢参与各类饭局,就算身处其中,也总是十分游离地企图摆脱那些根深蒂固的所谓规则的束缚。
  梁冰有些明知故问:你不是最讨厌那种场合吗?
  燕雪舟唇边的笑很浅,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我想再多给你一点。
  他给的,比起她要的,总是更多。
  越来越满,满得快要溢出来,超出了她能还得起的程度。
  梁冰听到他语气中柔软的笑意,怎么报答我?
  送你回家。她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暗含的意思却显而易见。
  他一愣,很快意会过来,抬眸和她对视片刻,任由她拖着手,下楼,并肩走出校园,打车到小区楼下。
  经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梁冰突然说要进去买点东西。
  家里有啊。
  燕雪舟说得满脸坦荡,梁冰听后耳根忽然就红了,不是那个。
  那你要买什么?
  她不答,径直走进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进去,看着她从货架上拿了一小瓶蜂蜜到收银台,待会给你泡点水喝,解酒的。
  他低声笑笑,没醉。
  她坚持,那也喝一点,对胃好。
  进门以后,燕雪舟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细致地清洗过杯子,然后用温水把舀出来的蜂蜜冲开,搅匀,再拿过来给他喝。
  厅内只亮了一盏昏黄的地灯,她的轮廓被光晕虚化,映衬在他眼底近乎迷离。
  梁冰坐在燕雪舟身边,看着他喝了几口,然后将杯子放在一边的矮几上,牵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放在脸侧蹭了又蹭,她装不懂,嗯?
  还不开始吗?他似乎想要把主动权交给她,却迟迟没等到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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