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别吓唬自己。
  李清鹤拼命想:燕拂衣和燕庭霜本就是孪生兄弟,又都拜在师叔门下,对外人来讲,未必能将他们分得那么清楚。
  是芮木医尊记错了。
  定是她记错了。
  如若不然,他当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严丝合缝的记忆一旦被撬开一点微妙的、虚假的缝隙,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揣测便会如山崩地裂而来。
  李清鹤不敢想,他生怕深想下去,自己所有的过往和骄傲,都会变成一场可笑的骗局。
  第38章
  燕拂衣没想到, 他小心地避开了昆仑熟识的所有人,却竟然也能好死不死,迎面就碰上了萧风。
  明明延宕川那样大, 他在这里战斗那么久, 救了许多人, 都没见过被救下的人第二次。
  当时燕拂衣正对战一只小山一样高的丑陋天魔,那天魔仗着元婴期的修为,在一群低等级的修士之间耀武扬威。
  就像猫抓老鼠一样,魔气催生出一根根巨大的土柱, 尘土混着鲜红的血, 形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污浊颜色。
  燕拂衣以剑意牵引天地灵气, 无形无质的能量仿佛聚成一柄巨型长剑,大道至简, 朝那天魔平平扫过去。
  天魔发出一声怒吼, 尘土飞扬之间,在身前挡起密不透风的墙,剑光碰上去,没激起一点波澜似的, 仿佛没入其中消失了。
  那张丑陋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浮现出得意, 就突然双眼爆突,一道蓝色血液从它喉咙上喷溅而出,像下了一场蓝色的雨。
  仿佛有轻轻的“咔”的一声。
  天魔的脑袋平平错了位, 顿了一下,从断裂的脖颈上轰然砸落下来。
  地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 疲于奔命的修士们拼命御起武器奔逃,哗啦啦落下的蓝血好像带有腐蚀性,就连品阶稍低点的法宝都会被融化。
  燕拂衣轻轻皱眉, 御剑而上,剑光流转之间,欲要在天空撑起巨大的屏障。
  可他心头悚然一凉,后心泛起针刺般的危机感。
  燕拂衣豁然侧转,身形同时向后仰去,些许在打斗中挣脱束缚的发丝飘扬而起。
  幽光一闪而过,削断长发后竟又回头,不依不饶地重新朝他刺过来。
  燕拂衣眸中一冷,吾往湛然出鞘,不可逼视的银亮剑光轰然散开,那暗器没入剑光范围,便如冰消雪融,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燕拂衣直起身,望着身后似笑非笑的青年,声音沉冷:“萧风。”
  萧风看着他,神情中非但没有被发现的惊惶,反倒露出一种仿佛是奇货可居般的、贪婪的欣喜。
  “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靠,他还敢冒头】李浮誉恶向胆边生,【捅死他!】
  【不行】燕拂衣皱眉【此时仙魔交战,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那也是。
  李浮誉也就是说说,萧风虽然讨厌,但着实还不能死——倒不是什么不能自相残杀的狗屁理由,主要是作为其中一位天命之子,他若死得太早,难保这世界不会崩。
  可恶,真的很不公平啊!
  燕拂衣决定贯彻系统前日教他的法子: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就不要应对。
  他准备转身。
  “等等,大师兄,”萧风的声音竟还含笑,“小师兄很念着你呢,前日还拉我来找你,只是大师兄没有耐心,我俩赶到时,你竟就不告而别了。”
  熟悉的刺痛甚至已经转变成麻木,燕拂衣一声不吭,加快了脚步。
  对方却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大师兄,你躲不过的——既已来了仙魔战场,这就是你的宿命。”
  【屁话!】李浮誉高声喝道【别听他胡说,走走走!】
  燕拂衣身形微凝,目光从远处回转到萧风身上。
  他又察觉到那种微妙的、似乎有什么在暗中将一切推向深渊的力量。
  “什么意思?”
  萧风笑了。
  “你就不好奇,当时你在扪心台受了天雷,我何必要浪费一颗九转大还丹救你吗?”
  他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当时燕拂衣受伤太重,其实记忆并不清晰,他只记得在燕庭霜来之前,是有人在他床边,吵吵嚷嚷……却没有听清,也并不在意。
  但那人走后,他的意识似乎是变得更清晰一点,才听得见李清鹤刻意传来的“密谋”,才能在燕庭霜对他做下那种事时,保持了一丝奇异的清醒。
  但燕拂衣再傻,也不会相信萧风此举是出于好意,他只是微微一顿,便又不在意地举步前行。
  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都随他们去。
  萧风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阴翳,他平生最恨旁人轻视,而自始至终,在燕拂衣眼中,他似乎都只是在上蹿下跳,沐猴而冠。
  不过是一个作为主角踏脚石的圣父工具人,他凭什么?
  萧风瞥见远处的身影,突然说:“你十四岁时,在千机秘境中寻到一本剑法,一把命剑,命剑认主时,剑意大盛,秘境崩塌,承托它们的石台碎成千片,你出得秘境之后,用那石台的碎片,融入心血,炼得十九颗碧玉翠珠。”
  燕拂衣的脚步豁然顿住。
  萧风加快语速:“那翠珠虽属天阶,却半分灵力也无,你不知其作用,只当能凝心净神,有助修炼,便将其串成两条手串,其中一条送给了……”
  萧风没有说完,因为燕拂衣只在他眨眼的片刻间便身形闪动,瘦长冰凉的手指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拉扯到极近的地方。
  萧风根本喘不过气,可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的水光,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
  “你——”怎会知晓……
  “燕拂衣——!”
  澎湃浩瀚的灵力轰然袭来,燕拂衣心头巨震,飞快向后退去,他清瘦的身影在空中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向后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极重的攻击擦着面门呼啸而去。
  “孽障!”李安世见他竟然避过,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依然怒不可遏,“你又想对同门师弟做什么!”
  萧风极快地掩住面上得色,连忙上前行礼:“掌门息怒,我与大师兄只是偶偶然相遇,正在叙旧……”
  “你不用替他掩盖。”李安世脸色阴沉地抬起手掌,一台等比例缩小的古琴浮现出来,一簇簇琴弦开始环绕四周,仿佛拧成的森白骨鞭。
  那个……他记忆中从小就令人厌恶的孩子,仍是一副黑漆漆的丧气模样,面容不曾与燕然师妹有半分相像,想来是像他那个肮脏的魔修爹的。
  “燕拂衣,你暗中潜入延宕川,戕害同门,是不是心中有怨,要破坏仙门大计!”
  “连日来魔族对我们的部署都似早有预料,是不是你传递了消息!”
  灵蛇一般的琴弦便要缠上青年静立的手脚,李安世提高了声音:“说话!”
  此时仗还在打,这一处的混乱没有对整个战场产生什么影响,每个人都疲于保住自己的命,或与敌人杀红了眼,没人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燕拂衣方才救下的那些修士,也被迫卷入了另一轮激烈的厮杀中去。
  李浮誉咬牙切齿:【这糟老头子……快快快跑!】
  但哪里跑得了。
  燕拂衣就算再是天才,在岁月带来的绝对力量差距面前,也似乎没有一点逃出生天的机会。
  李浮誉知道这点,匆匆跟在父亲身后跑来的李清鹤,也知道这点。
  琴弦毫不留情地缠上黑袍下的手腕,燕拂衣有些吃痛,那锋刃一样的丝线割进皮肉,猛地将他的手臂拉起,就好像束缚一个待审判的囚犯。
  “掌门……”萧风假惺惺地劝道,“未必是大师兄,方才我来时,还见他救助其他仙门的道友……”
  李安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一步步走进燕拂衣,眼睛像鹰隼盯住猎物。
  萧风的话落在空处,他和缓的面容一僵,慢慢垂下了手。
  “父、父亲,”李清鹤也上前一步,试图拉住李安世的手臂,“眼下还是打退魔族为要,燕拂衣他,他可以容后再审。”
  李清鹤眼睛也看着燕拂衣,眼神却早非从前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坚定,他的目光落在那节被迫露出的、开始淌血的腕骨,突然发现,燕拂衣比记忆中又瘦了好多。
  从前兄长便总说他瘦得让人心疼,若是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恐怕是要气炸了肺。
  李清鹤没注意到自己又在走神,在这时时充满危险的战场上,他总一想到燕拂衣便心神不定,早些时候也是因此,平白受了许多伤。
  从刚拜入金霞真人门下时起,师尊第一次考校他,便一眼看出他心志不坚,如枝上桃夭,虽灼灼其华,却随风而落,根如浮萍。
  李清鹤暗中听到过,清风私下与清来吐槽,这个“冒牌的小师兄”整个一空中楼阁,修炼速度是不慢,但恐怕也走不远。
  李清鹤向来最心高气傲,即使他最先不屑于顶替燕拂衣,也因此更怀恨在心,生出一股“我凭什么不如他”的怒气,决心先将这事瞒下来,证明自己绝不比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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