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风笑了。
  “我自然认得你,”他提着邹惑的脑袋来回摇晃,很享受这种随意掌控出身高贵者的感觉,“邹惑,你是妖族的少主。”
  邹惑狠狠皱眉:“我叫小花。”
  萧风的笑意更加猖狂起来,恶意地用邹惑自己的血,抹了他满脸。
  竟然还有这样自甘堕落的家伙,真是让人看不起。
  他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
  萧风回过头,示意了一下邹惑拼死保护的剑修,问他:“他对你很重要吗?”
  邹惑便立刻忘记了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痉挛的手指快要拧破萧风的袍角。
  “你想要害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哈哈哈,”萧风一掌打开他无力的手,“放心吧,你的命,可没有这么不值钱。”
  “他信任我,”邹惑吐出一口血,“我就是死,也不——”
  他没能说完。
  萧风一掌打晕了邹惑,又翻开了那本书,懒懒道:“系统,帮我找找,我记得李安世有种能封印记忆的法术,怎么样,我现在能用吗?”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起来,随即,响起一个平板无感情的声音。
  “需要4213点积分兑换,请问宿主是否确认使用?”
  萧风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弧度。
  “虽然有点贵,但让你尝尝亲手把重要的人推进深渊的滋味,也算是值了。”
  他又问:“种下魇种的情况下,守夜人七情越是破碎,魔尊找到他越是容易,对吗?”
  “是的宿主,但请注意,守夜人1号不得死亡,否则执行惩罚,这个身份会顺延转移到本世界气运之子,也就是您的身上。”
  萧风轻轻地“啧”了一下。
  “我有分寸——确认。”
  黑紫色的旋风从书页之中呼啸而起,像一个巨大的蚕茧,从头到脚将邹惑牢牢包裹起来。
  然后萧风转过身,朝着毫无防备的燕拂衣,一步步走去。
  来自界外的邪魔气息跟在他身后舞动,就像巨大的蜘蛛在舞动邪恶的触|手。
  红莲妖尊沸腾的妖力差点掀翻屋顶。
  “你!”紫红的气流在她身后张牙舞爪,从一朵美丽的莲花变作巨爪,像捏虫子一样,将动弹不得的萧风高高举起,“竟然是你!是你泄露了守夜人的消息!”
  萧风的脸都憋紫了,拼命挣扎着,却哪里挣得动一名尊者的束缚。
  他眼中流露出死期将至的恐惧——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一旦失去了在阴暗之处耍阴谋诡计的凭恃,便根本不会残留一点哪怕是装腔作势的气节。
  “妖尊……饶命!”嘶哑的气流声被艰难地挤出来,“我、我……不管怎么说,是我让你们母子团聚的啊!”
  从被带来万妖谷开始,萧风就在拼命思索自救路径,硬拼肯定是不行的,而妖尊若是知道了他对邹惑做的事,也一定会震怒。
  他想了千万种狡辩来应对,可偏偏没有想到,让邹凉爆发的最重要的引线,竟然不是邹惑的遭遇,而是他对燕拂衣做的事。
  那些准备好的借口,一时间更加苍白无力起来。
  邹惑在这时发出一声低哑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万妖谷正值权力更迭,内忧外患,他被信任的族人背叛,沦落到一群人族修士手中,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然后,那个人将他救了出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那时大雪封境,在十万大山之中,那人冰冷中只带着一丝热气儿的怀抱。
  他拼命抓着救命恩人胸前的衣服,拼命想从同样伤重的人类身上汲取一点热度,那点热度让他活了下来,可那人却越来越冷。
  想起一间古朴淡雅的木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淡香,他在重伤中半梦半醒,却始终能看到一张面孔守在床前,温柔地治愈着他伤痕累累的鳞片。
  想起濒死之际,被灌进喉咙里的,携带着浩瀚灵力本源的血腥。
  想起月下开满鲜花的山谷,黑衣剑修在月色之中舞剑——那时他其实已经能够化作人形,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却小心地瞒着,只敢以小蛇的形态,在他指掌间撒娇,滑过他精致的脖颈与锁骨,嘶嘶吐信。
  记忆的洪流如同深黑的泥泞灌满了口鼻气管,邹惑连呼吸都做不到,他被投进一片由霜刀火锤急速旋转而成的沼泽,周身无一处不痛。
  燕拂衣为他取出心头血的时候,也会这么痛吗?
  不应该的,燕拂衣是那么好的人,是他违背了古老契约的誓言,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最紧密的羁绊斩断,只有他这么痛,是应该的。
  ……他当时,做了什么?
  上次问天剑尊提醒他的时候,他又说了什么?
  明明是他……是他该跪在那人脚下,是他该一步一叩首,将自己的灵魂与忠诚全部奉上,还要忐忑于人家愿不愿收。
  凄厉的哭叫求饶声传进耳朵的时候,邹惑才稍稍回神,惶然看清了被自己尖利的指爪扣进眼眶,血喷了满脸的萧风。
  “救命、救救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男人的身体疯狂挣扎扭动,可红莲妖尊只是稍微动动手指,那半透明的妖力便将他整个身体完全拘束住,像一只被蛛网束缚住,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掉的虫子。
  邹惑在极痛的恍惚中突然觉得荒谬。
  好没用的一个人。
  为何在这样没用的人手里,他都保护不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宝,还被他欺骗利用,化作另一把砍向那人灵魂的利刃。
  他自己,才是更没用的那一个吧。
  ……
  虚无的画面仍在空中演进,曾经的燕拂衣闭目端坐,他刚刚修补完一处仙魔结界,耗费太过,不得不进入闭关状态修复自己。
  但那时他还怀着希望,希望天下结界总有一天会被全部修补稳固,如同金仙们曾经期待过的那样,俗世太平,无灾无病。
  可他丝毫不知,一个怀有嫉妒、扭曲、恐惧和懦弱的天外来客,正在如何一笔笔扭曲他的、他们这个世界的未来。
  李清鹤垂下眼睛,握紧那枚珠子,看也不再看尖叫着的萧风一眼,转身就走。
  第53章
  燕拂衣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似乎进入了某种很玄妙的状态——就好像他是天地间的一粒微尘,是在自由自在的风里,无足轻重飘飞的羽絮。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
  他就只是走着, 走在一条没有生命、也没有时间流逝的路上, 那路一时窄,一时又很宽,但始终寂静无声,四面八方都透着虚幻一般的光。
  燕拂衣突然感觉有些害怕。
  他自己心里知道的, 他的胆子其实并不是那么大, 在很小的时候, 母亲还在的时候,每晚入睡之前, 他都要偷偷牵着一点母亲散发清香的发梢, 窝在又软又暖的小床上,微弱的烛光透过假装闭紧的眼皮,被衬得更加橙黄。
  母亲每晚都会轻轻拍打他的背,或者用好听的声音给他讲故事, 那些故事里, 好人都会有很美好的结局,一切都在阳光下,被映照得那么鲜艳, 那么柔软。
  好喜欢那种看起来就暖绒绒的光啊。
  可是后来,很短的几年记忆过后, 那些让人心安的画面和声音,就都不见了。
  那之后,燕拂衣就好像慢慢习惯被抛在空无一人的地方, 用本能护着身后更弱小的弟弟,都忘了自己会害怕。
  燕庭霜之于他,就好像是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留下的,最后残留的余习,他宠着他,护着他,好像那样就能把那段不让他害怕的记忆留下。
  如果没有燕庭霜的话,那些如梦幻泡影般的画面,就好像再也没人能够证明,真的存在过。
  可是燕庭霜一点一点,拿着一根尖利的锥子,将那点镜花水月戳得粉碎。
  燕拂衣突然觉得有些恐慌。
  就像是被打碎的镜子,那些安详的日子突然间碎成一片一片,每一块碎面上,都只残留着一点吉光片羽的影子。
  他那么努力想要阻止美好的画面崩碎,像小时候偶尔撒娇赖床一样,明明已经醒了,明明瑰丽的梦境已经开始在清晨的阳光中褪去,却仍紧紧闭着眼睛,好像只要不承认,就能把那些不舍得失去的美好感受都留住。
  可他什么都留不住。
  ……
  铺天盖地的血色又蔓延满整个视野,燕拂衣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血红的漩涡卷走。
  他发现,自己好像又悬浮在天上,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山谷里,一个稚嫩的孩子,紧紧拉着另外一个,埋头朝唯一的出口冲过去。
  寒冷的夜风吹乱了他们脸上的泪痕。
  ……不对,是“他”,不是“他们”。
  燕拂衣突然间震惊地意识到,他似乎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燕庭霜,那个总是藏在他身后、躲在他视野之外的孩子,在当时那样的场景里,总是大大的、似乎很柔软的眼中,没有流露出一点悲伤或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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