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宵打游戏困得哈欠连天趴在书桌补觉的林向北拿手推搡了下交头接耳的前桌,没好气道:“吵死了,小点声。”
他是真的被吵烦了,但也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不禁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脑袋,眯起一只眼睛打量被议论的主人公,这不是林向北第一次知道贺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听闻对方的大名:歹竹出好笋,杀人犯的儿子居然是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真有趣。
长得也很不错,身高腿长,朗目挺鼻,有种跟荔河格格不入冷冷清清的书卷气。
如果没有那个杀人犯父亲会很受欢迎。
这就是林向北在和贺峥真正打上交道之前对他的全部印象。
咔擦、咔嚓——
风太大,林向北一遍遍地擦燃打火机,又任红蓝色跳跃的火苗被风吹熄。
他从烟盒里捏住一根烟嘴往外抽,抽了一半动作停住,几瞬,又塞了回去,随意地将烟盒揣进裤兜里。
其实他十六岁就学会了抽烟,起初是为了能和钟泽锐等人有更多的共同话语,抽得多渐渐有瘾,一天五六根起步,但因为贺峥的一句“我讨厌烟味”,他愣是硬生生把烟给戒了。
如果不是近期压力大到无处排解,他不会再碰这玩意儿。
说来也巧,他戒烟那么久贺峥都不出现,一开始抽烟倒和贺峥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他偷偷地给贺峥封了个“戒烟大使”的名号,又想方才两人离得那么近说话的时候,贺峥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被香烟灼伤的肩头隐隐作痛,林向北抬手碰了碰衣料上烫出来的小洞,揉掉烧焦的灰烬,碰到伤口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别是把肉烫熟了吧?
“有烟吗,来一根。”
同样出来透气的陪玩哆嗦着朝他伸出手,烟瘾犯得很厉害的样子。
林向北把收回去的烟盒掏出来,想了想将整包烟都塞给了对方,笑说:“戒烟中。”
至少今晚不抽。
接近凌晨才收工,一肚子酒精的林向北跑到洗手间吐完,连衣服都没有换倒在休息室的沙发睡到中午才从muselbar离开。
身负一堆债务的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没了泊车员这份工得找其它来路补上。
林向北没急着回家,揣着兜坐在马路边的花坛大理石上晒太阳,随手点开加的各种兼职群,消息很多,飞快地往上划拉甄别,最终停在一个试药招揽群里。
他当过试药员,报名后先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各方面指标符合再签保密协议,住在封闭的宿舍里,给什么药吃什么,医务人员会时不时量体温抽血观察他们的临床反应。
三天,林向北拿到了三千八的报酬。
当然也有副作用,试完药后的一个星期,他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指腹摁在屏幕上犹豫地来回划动着,想到这个月莫名其妙多出来额外的三千块的债务,狠一狠心,报名参加了其中一个项目,还是三天,这次的药应该很猛,因为报酬有足足五千,但比起副作用他更担心以他的身体状态能不能通过体检。
临时抱佛脚戒两天酒会不会好一点?
他把头发晒得微微发烫,感觉冰冷的手脚恢复点温度才站起身准备回家,然而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几乎是瞬间就黑掉了,半天才缓过来劲。
他小声地发出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单音,是儿时被孤立只好自言自语营造一点热闹的氛围的延续至今的小习惯。
“怎么又下雨?”
取了电瓶,路开一半晴转阴,林向北简直要被变幻莫测的天气气笑,紧赶慢赶在雨下大之前回了住处,和下来倒垃圾的合租室友江杰碰上。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之前另外一个室友搬走,正好让林向北的爸爸住进来。
当然,林家父子人数多,出两份钱,林向北打算等过完年就换个便宜点的房子,正愁怎么跟江杰开口。
他两个台阶做一个快步上楼梯,见到林学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男人瘦小驼背,脸色蜡黄蜡黄的像陈年橘皮,皱皱的眼皮耷拉下来,倒八字眉,显得很苦相。
桌上摆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药,一大袋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林向北进房间找干净的衣服准备洗澡,他身上酒味混杂着烟味,闷得有点儿像隔夜的馊菜,开着房门问林学坤复查得怎么样。
林学坤更老了,也更脓包了,佝偻着身子比老人还像老人,“都好、都好。”
林向北转而去洗手间,挤了一大坨清洁剂拿着硬刷子清理棕红板砖上的污垢,林学坤唯唯诺诺地走到他身后,“向北,我想,我现在情况好多了,要不我出去找个工作?”
林向北猛地回过头,“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医生说了做完手术至少休息半年!”
一见到林学坤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好像过度充气的气球砰地炸开,啪嗒一下将刷子丢在满是刺鼻蓝色液体的地面,“现在我还有办法,但你要是再进手术室,我是一分钱都生不出来了。”
他重重地关上门,靠在薄薄的门板上大口喘气,吸入太多廉价清洁液的气体,呛得嗓子都有灼烧感,拧开水龙头又蹲下来机械地刷洗地砖。
林学坤好像在外头敲门,他当作没听见,把水龙头拧得更大用水流盖过耳边其它声音。
是,他确实跟林学坤没有太多的父子亲情,但林学坤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唯一的亲人。
归根到底,是林向北太害怕只剩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北(不良少年版):大大的老子讨厌上班,小小的老子不想读书。
第5章
深市最繁华的cbd商业高楼林立,精英云集,君平律所事务所总部坐落在商圈中心的摩天大厦,从最高处的云端俯瞰花天锦地的深市,整个城市的脉络仿佛尽在掌心。
“贺律师,早啊。”
工位的律师助理跟从走过公共办公区域的贺峥打了声招呼,他略一颔首,走出几步旋身说:“把上周没有沟通的案件和当事人沟通清楚,还有,让你准备的两份起诉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交给我。”
得到“好的”的回复后,他拧开办公室的门,开启新一周的工作。
君平律所凡合伙人及以上级别都有独立办公室,贺峥将百叶窗唰的拉上去,把堆积在桌面和柜台的卷宗简单地进行整理,角落的小木桌因摆放资料太多隐隐有被压垮的迹象,木板微微变了形,贺峥好心地搬出一部分给它减重,粗略估计还能撑段时间再退休。
他到深市不满三年。
贺峥是全国法学专业排名第一院校的研究生,此前几年都在北市跟着器重他的恩师学习,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打了个开门红,此后更是一连拿下五城,在新一批的年轻律师里小有名气,前途光明。
然而就在他的事业步步登高时,他却决心辞别恩师回南方发展。
他的履历漂亮,又得恩师推荐,顺利入职君平律所,起初一年发展略显吃力,直到他接手了一桩极为棘手复杂胜率低的金融官司且堪堪险赢。
这场官司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不仅赚到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的第一桶金,往后的委托更是源源不断,直到今年年中因创收达标转为律所合伙人。
贺峥的晋升速度之快很引人艳羡,不乏有同事当着他的面夸他运气好,他对此从不置可否,但若是旁人知晓他是如何才走到今天,大概绝不会将“运气”两个字跟他扯上联系。
遇到林向北已经是上周的事了,过去的几天他为了准备近期开庭的案件材料加班加点异常忙碌,眼下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间,刻意被他忽略的林向北简直比狡辩的被告人还狡猾,得空就往他脑子里钻。
为了避开你不惜辞职,还想他干什么?
然而人就是这点不好,越不让干的事越想干,越是不想就越是想。
林向北面色肉眼可见的病态苍白,眼睛里萦绕丝丝缕缕忧郁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爽朗少年大相径庭,在整整十年了无音讯的日子里,林向北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贺峥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住了眼。
时光回溯,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他时常能在校门口见到跟所谓社会人士勾肩搭背的林向北,一群人声势浩大得像皇帝出巡,外套不好好穿,故意敞开拉链,里头的校服短袖解掉两个扣子,露出一小截突起的锁骨,面对形同虚设的纪检委员,神情倨傲而嚣张,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
有凶神恶煞的保护神看着,没人敢拦他。
贺峥当然听说过林向北的“美名”,小绿毛龟的称号打小就扣在了他脑袋上,虽然没必要较这种听起来很可笑幼稚的劲,但比起贺峥小杀人犯的头衔显然略输一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峥和林向北的成长轨迹几乎重合。
贺峥的母亲在他三岁时因病离世,他的父亲贺建伟是建筑工人,在他十岁那年,贺建伟前去拖欠工资的工地讨薪无果反被唾骂一番,争执期间头脑发热竟拿铁锹一下下敲在负责人的后脑勺,等他停手时,负责人迸了一地脑浆和血液,早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