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点,他跟林学坤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把门反锁好。”
  林学坤正准备吃药睡觉,听他这么说,难掩担心,“还要送外卖啊?”
  林向北深深看了眼男人皱成橘子皮发黄的脸,没有回答,将门给拉上了。
  风特别大,天地是一个轰隆隆运作的中央空调,把林向北冻得皮肉森冷,他张了张嘴巴让风从喉咙里灌进去,尝到冷风独有的寒涩的气味,现在,他的血也是冷的了——冷血动物是没有感情的,不会难过、不会伤心。
  他站在对面看逐渐热闹的酒吧门口,点燃一根烟,走过上一回跟贺峥见面时贺峥走过的马路。
  这是一个繁华的花花大世界,琳琅满目、纸醉金迷的背面是陋巷与穷街,一群为了生活贩卖青春自尊肉体苦力知识的男男女女,天堂与地狱欢笑与泪水热闹与荒芜长在同一片土地。
  路走完了,烟也灭了。
  林向北面无表情地走进霓虹闪闪的大门,深夜出行游玩的年轻男女至高无上的快乐一般大声狂笑着投入群魔乱舞里,熟悉的酒味再次堆涌到林向北的鼻尖,还没喝酒,他的胃就已经替他反抗,隐隐地冒着胃酸,有一点干呕。
  他排斥这里,想逃离,脚步却带着他往更深处、更黑暗去。
  宽敞的u型卡座最中央,左拥右抱的黄敬南注意孤零零的猎物已经自投罗网,下三白的眼睛露出一点凶狠的精光,盯着在愉悦流窜的人群里神色僵硬的异类。
  林向北一顿,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今晚林向北在吗?”
  这是贺峥第一次给muselbar的营销发信息,挑了十一点的时间,正好是场子最热的时候,如果林向北上工,大抵已经在酒吧里了。
  他把屏幕切出去,百般无聊地刷着其余软件的资讯,将近二十分钟的等待,终于收到了回复,“您好,在的,您是要过来吗,需要预先给您开卡座吗?”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峥没有再接着往下问,一把抄起搭在衣架上的风衣,快步出了门。
  他也认可自己太过于迫不及待,自从午间撞见江杰出轨的恶行,整个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准备着出门的这一刻。
  看到如山的铁证后,林向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愤怒、悲伤、不敢置信,以及对他透底的一点点感激?
  林向北会和江杰分手吗?以他的性格,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贺峥有很莫名的期待,仿佛是对那一天林向北在他面前跟江杰如胶似漆的一种隐秘的反击,看吧,这就是你的眼光,这就是你挑的人,这就是你的未来。
  贺峥不屑与江杰比。
  可如果是他,怎么会让林向北在那种五毒俱全的地方上班,把人带走还来不及——一如当年他以男友的身份要挟林向北离开新世界。
  贺峥大步走进了人声鼎沸的muselbar,像最精密的扫描机器在一张张被灯光打红染绿的脸里寻找目标人物。
  没有、没有、都没有。
  他拐过舞池的另一个角落,迎面,一面夜色里异军突起的红褐色的犹如血坟的皮质卡座。
  六亲无靠的林向北像坐在墓穴里的孤魂野鬼,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半垂着脑袋,光从他柔软的黑发、俊挺的鼻尖流下去,是红润的紧闭的唇和因为瘦而削尖了的下巴。
  在营销发布的视频里,贺峥见过揽着林向北的男人。
  一杯满满当当的酒送到了林向北的嘴边,他把脸仰了起来,很轻微的一下犹疑,就着男人举杯的动作皱眉抿住了杯沿,因为黄敬南故意喂得很急,捉弄似的将杯子越举越高,酒液从杯口倒了出来,全洒在了林向北的脖颈。
  林向北白净,染了水液的皮肤像莹润的玉。
  贺峥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来往的人群,静静地、定定地看着萎废的林向北。
  直到他的目光太过热烈,像源源不断的火海一般,终于也燃烧着蔓延到了林向北的眼底。
  林向北的眼睛撞进贺峥的眼睛,有什么脆弱的、易碎的在隔空的碰撞里像炸开的玻璃,深深地刺激着林向北的每一条神经。
  他最不想的,却还是让贺峥踹破了他最不堪可耻的一面。
  作者有话说:
  急急急急急,贺律请出击!
  第20章
  “认识?”
  黄敬南的手还圈在林向北的腰上,故意贴着他的耳根子说话。
  林向北的身体僵得像风干了的硬纸板,看似坚挺,实则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他艰难地开了口,是询问的口吻,“我能跟我朋友说会话吗,很快就回来。”
  黄敬南瞅了眼挺立着的贺峥,大方地松开林向北,“十五分钟够吗?”
  林向北站起身,“够。”
  他被灌了许多酒,一半的脑浆和血液仿佛也浸泡在酒精里,走起路轻飘飘像一根随风摇摆的身不由己的羽毛,他踩着这样轻绵的脚步来到贺峥面前,还未出声,贺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人流量较少的过道走。
  走得很快,天旋地转一般,林向北目不转睛盯着前头贺峥挺阔的肩膀,鼻头悄悄地发酵地酸了,他希望能有无限的阻碍将这短短的一段路无限拉长——贺峥微凉的手还是那么有力地拽着他,仿佛穿梭回不知世间有离别愁的年少,被握住的左手隐隐传来的疼痛变成了一种真实的奢望。
  他居然还有幸能够牵到贺峥的手。
  可惜路道太短,贺峥将他掼到墙面,蓝光倒映进眼波里像一团森冷的火,“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林向北靠着冰冷坚硬的黑瓷墙,手往后撑挺起了腰,视线与贺峥的平齐,他避开了这个尖锐的问题,一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听起来很不欢迎贺峥似的。
  贺峥这才想起最初此行的目的,左右望了望,没见到江杰的身影,更加厉声地,“他呢?”
  林向北问:“谁?”
  “你那个要一起买房的对象。”
  一个谎要用十个谎去圆,已经改邪归正很多年的林向北在贺峥面前摇身一变成了大话精,“他今天休假。”
  贺峥冷着脸,“他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陪客人喝酒?”
  林向北感到很难堪地垂了垂眼睛,但是极快地给自己戴上一张满不在乎的面具,“这是我的工作,喝得越多,赚得越多。”他旧话重提,“你也说了我们要买房……”
  开口闭口不离钱,贺峥用眼神截断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三两下将拍摄的视频摆在林向北眼前,脸上的表情是介于拆穿林向北和江杰恩爱假象的痛快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愉悦。
  他不肯放过林向北一分一毫的情绪,但意外的是,林向北只是镇定地皱了皱眉问:“你在哪里偷拍的阿杰?”
  贺峥为林向北抓不住重点而微躁,“你没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吗?”
  林向北脑子半晕不晕的迟钝地转动,半晌才呐呐地问:“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
  贺峥默认。
  “谢谢你告诉我。”林向北吸了吸鼻子,让这个乌龙一直延续下去,他发自内心地说,“贺峥,你人还是那么好。”
  被发好人卡的贺峥脸色谈不上好看。
  林向北紧接着的话是推开的意思,“不过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他直视着贺峥的眼睛,一语双关道,“你别管我了。”
  贺峥被这五个轻盈的字砸醒,他站在这里,表情是罕见的僵滞,为林向北如此地跟他划清界限、楚汉分明。
  时间将他们的感情冻结成了冰,指尖触上去是寒津津的冷意,但总有人不怕冷。
  贺峥显然不预备就这么算了,穷追不舍道:“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又有另外一个更惊悚的猜想,“还是说,你不介意?”
  林向北的上牙啃了啃下唇,轻描淡写地“啊”了一声。
  贺峥的眉心不受控制地往中心拧去,来时的诸多情绪在眼里堆积成不可置信的失望。
  林向北从裤袋里找出香烟和打火机,噌的点燃,用烟雾将自己和贺峥隔绝开来,他微仰着脸,笑说:“你也看到了我在做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家各玩各的也不稀奇,贺峥,你怎么还是那么保守?”
  贺峥板着脸,听林向北滔滔不绝地说出自认为开放的话,“你觉得我陪酒很丢人吗?我在这儿一晚上开的单能顶人家一个月的工资,我做得很开心,也欢迎你来消费,至于我的私生活,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吧。”
  他越说越快,每个字几乎像是螺旋桨一样飞起来了,锐利地削过他的心尖,划拉出血淋淋的一大片,痛得他夹着烟的手抖颤着,但他还是自虐地往下说,要说得更多、更刺耳,好叫贺峥不要再来靠近这么自暴自弃的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也不是一路人,你走吧,我去晚了客人要生气的。”
  贺峥的嗓音冷得厉害,“你说这些,是真心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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