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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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快入夏,翠湖隐有睡莲,画舫缓慢行于湖心。整座船身雕栏玉砌,覆着一层轻薄的烟云香纱,有风吹过,偶尔露出舱内一角。
  谢令仪倚在船头,修长的手指轻点栏杆,这船已经行了半个多时辰,闻应祈却迟迟未到。
  她本不欲多想,可不知为何,心总是安定不下来,仿佛要出什么事一般。
  曲知意倒是早早就来了,带着她的奴仆们在二层嬉戏。方才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进来,桃红柳绿。谢令仪瞥
  了一眼,也没看清她喜欢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大姐姐,你在看什么?”
  谢念合吃完方桌上的糕点,见外面谢令仪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好奇走过去问,“外面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吗?”
  “没有。”谢令仪回过神,面无表情伸手掰正她脑袋,牵着她的手,往船舱走,“外头风大,念念我们进去。”
  哼,不来就不来,她还不愿意等了呢。
  正巧这时,二层的曲知意探出半边身子,朝她招手。
  她进去一看,便瞧见对方正拉着一名男子走了下来,谢令仪目光在那男子身上停留一瞬,越看越觉得眼熟。
  直到他神色如常,平静开口。
  “谢容君。”
  天光火石间,她蓦地睁大眼睛,想起来了。
  “李介白!”
  真是熟人相见,分外眼红。
  曲知意见两人对视半晌,眨眨眼,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狐疑问道:“怎么,你俩认识?”
  谢令仪默默点头,不仅认识,还颇为熟悉。
  倏地,她反应过来,莫非……曲知意睡的那个人,就是李介白?!
  她霎时有些一言难尽,甚至无法再直视‘横冲直撞’这四个字。
  毕竟看见自己昔日恩师,现今成为曲知意裙下之臣。这个冲击,实在太大,她得好好缓缓。
  “好呀,那正好。”曲知意见状,立即饶有兴致地扯着两人衣袖,一边拉一个坐下,“让我听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令仪见这个闷葫芦老师兀自沉着脸不开口,没法子,只好自己主动解释起来。
  原来年少时李介白颇有才学,又文武双全,游历江湖途中被谢承看中,揽为门客,养在府中,便也顺道教了谢令仪几年书。
  后来,听闻荒山有大猫吃人,官府不作为,他便拎着刀剑,只身前往,此后便再无音讯。
  不成想,再次相见,对方竟攀了高枝?不过,是不是被强迫的,那就不好说了。
  曲知意听完还意犹未尽,笑眯眯提出疑问,“既然他是你老师,那我岂不是你半个师——”
  “吃你的吧。”谢令仪早知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疾手快,往她口里塞了块糕点。
  李介白闻言也皱眉,目光不悦地盯着曲知意。
  二人玩闹一番,又是半炷香功夫过去。谢令仪神不在焉,眼睛不断瞥向窗外,连心大如曲知意,都发现了她的异常,亲亲热热搂着她的肩膀,举着酒杯,口齿不清道。
  “哎呀,小容君,还在等他呀。放心,我都跟岸上的船夫打好招呼了,见着有人叫闻应祈的,就渡他过来,兴许人家路上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呢。”
  “来来来,继续喝。”
  旁边李介白扶着曲知意手臂,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记住了‘闻应祈’三个字。
  谢令仪捏着酒杯却没喝,心头忧虑更甚。须臾,她提裙又去了船头。
  曲知意不放心,也摇摇晃晃跟着她一起过去。
  突然,她指着不远处一艘小船,惊喜道:“容君,你快过来看。那边船上一袭青衣,大白天也撑着竹篱伞,装腔拿调之人,是不是就是你想的那个闻……闻应祈?”
  第59章
  有他没我你就是个骗子,说话不算话……
  谢令仪也闻声去望,果然在几十丈开外的乌篷船头,看见了闻应祈身影。他长身玉立,手中撑着一把竹篱伞,轻风拂过,细细的竹影在他肩头摇曳。
  人站得倒是极为挺直,好似绷紧了身姿。身上穿着的水色圆袍质地轻薄,衣袖翻飞间,依稀可见腰间杏黄玉带收得极紧,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
  湖面波光粼粼,艄公摇了一下橹,蒿子击打水面,惊起一片涟漪。
  他似是察觉到了谢令仪视线,又上前几步,竹篱伞也随之微微倾斜。日光透过竹篾间隙,细碎落在他眉眼之间。波光潋滟中,那双向来带着笑的黑耀瞳仁,便也有幸沾了三分湖光春色。
  “啧啧啧,果然长得好看。”曲知意眯着眼睛,砸嘴感叹,“怪不得能让容君你,朝思暮想。”
  她已经喝的半醉,连人都看不清,眼前只模模糊糊几个重影,就下了断言。
  “不过,他这样站在船头,很危险呀,又没个栏杆扶着,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我说的对不对?小白?”
  她晃晃悠悠对着李介白说话,趁对方扶她之际,手下不老实地,往他腰间摸了一把。
  李介白脸色一变,终究没松手。
  谢令仪也满脸担忧地盯着前面,今日风大,她这大船倒还好,可闻应祈那乌篷小船,遇了风可就不够看的。
  他那船身现在已经开始摇晃了,偏他还毫无察觉,杵在船头,一味站桩。
  谢令仪只恨自己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把他强摁进船舱。
  她这头百般焦急,岸边凉亭,自然也有人在津津有味的看好戏。
  “主子,起风了,咱还是早些回府吧。”
  “那不正好?伍越。”元衡随意把玩着手中棋子,目光却落在湖心,饶有兴致地指着那抹青影道:“你去把他的船弄翻,不听话的人,总该吃点教训。”
  伍越一惊,小心翼翼劝道:“可翠湖湖深水阔,闻大夫掉进去恐会没命,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迟疑,“距离太近,县主那边怕是也会知晓。”
  “最重要的是,刚刚得到消息,刑部主事张岐安张大人,今日也包了一艘小船,如今正在湖心泛舟,咱们若是当着他的面犯事,怕是不太好。”
  “这样啊。”元衡歪了下头,指尖轻点棋盘,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随即便兴奋道:“那就去把他的船也弄翻,拦着点人。刚好,我也想看看,在那位谢小姐心中,孰轻孰重?”
  “是。”伍越见主子心意已决,只得领命离去。
  湖风渐起,乌篷船身摇晃,连船上的艄公都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公子,这风吹的越来越大,您要不要先进船舱躲躲?”
  “不碍事,麻烦师傅您再快点。”闻应祈摆摆手,目视前方,脚下微分,稳住身形,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轻快,“咱们就快到了。”
  艄公望着闻应祈笑意盎然的脸,心中了然。寒来暑往,他在这翠湖载了多少有情人,眼前这位俊秀的公子,只怕也是其中一员,便有意打趣道:“小公子您今日打扮得如此好看,可是去见哪家小娘子?”
  “嗯。”闻应祈听完,嘴角上扬,也笑着回他,“是去见我心尖上的贵人。”
  “哎哟,那老朽我可得摇快点,可不能耽误了大事。”艄公闻言,朗声一笑,手上动作立马加快几分。
  可还没等他加快速度,船底却猛地传来几声异动,橹桨似乎撞上了什么硬物,整艘小船突然一晃。
  艄公心头大惊,下一瞬,湖水翻涌,船身倾覆。
  “容君!你......你快看!”曲知意见乌篷船翻了,立时酒醒了大半,跑过去慌慌张张拽住谢令仪衣袖,“你心上人好像掉水里了!”
  “我知道。”谢令仪惊慌过后,便极快冷静下来,转身就往船底跑。
  “你干什么,容君!”曲知意见状,连忙拉住她,急切道:“我跟你说,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可越是这时候,你越得冷静,不能干傻事!”
  “......我是去叫侍卫,让他们去救人,不是要跳湖。”
  “对对对,救人救人。”曲知意经她提醒,随即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我同你一起去!”
  她们才刚要行动,忽然,湖面另侧又有人扯着嗓子在喊。
  “有没有人呐,救救我家公子,他是刑部主事,当朝御史之子!救人者必有重赏!”
  “有没有人呐——”
  谢令仪偏头去看,见到的便是洵风正死死拽住一名落水之人,在波涛中沉浮。
  她的心狠狠往下一坠!
  是张岐安!
  曲知意听见这话,顿时惊叫出声,“不是!张岐安怎么也来了!他在这凑什么热闹!”
  她在甲板上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人手不够了!该死,这翠湖平日船多得跟筛子一样,怎么今日,除了咱们,一艘都没有!”
  “怎么回事?”
  纵使谢令仪此时也心急如焚,可画舫上总得有个主事的,她按住曲知意肩膀,深呼一口气,尽量压下心头慌乱,沉着问道:“你方才说人手不够了,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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