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五皇子——元衡。
月光映在他身后,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元衡神态自若,手中折扇轻摇,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你来做什么?”闻应祈脸色一沉,目光不善地望着他。
“自然是约定的时间到了,闻大夫还不回去。”他这话虽是对着闻应祈说,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谢令仪,“本皇子心生忧虑,特来寻找,不想唐突到两位有情人了。”
谢令仪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她瞥了眼闻应祈,眉头微蹙。他一个平时种种花草,闲时做做糕点的大夫,何时跟五皇子这般熟了?
遮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拽了拽对方,可闻应祈却不动声色地,将她抱得更紧,甚至微微侧身,将她完全遮挡在自己怀里,不让她与元衡有任何视线交汇。
元衡还在原地,笑眯眯看着两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啧,闻大夫,时间可不等人呐。”
闻应祈指尖不自觉收紧了些,最终,他微微闭眼,冷声道:“给我半个时辰。”
“好。”元衡眉梢微扬,欣然答应,手中折扇一合,随即慢悠悠在院中寻个石凳坐下,手肘随意地搭在膝上。
看样子,今晚不带走人,是不打算走了。
闻应祈见状,脸色更沉,转身‘嘭’的一声扣上门。
他将谢令仪放在贵妃榻上坐稳之后,又一言不发地,继续去给她整理床铺。
“阿祈,方才的事,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谢令仪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一寸寸往下坠。
闻应祈听完,手中动作微不可察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救了我,我帮他办点事,就这么简单。”
他说得轻巧,语气甚至平静得有些理所当然,待收拾妥当后,又习惯性去抱她,“好了,容君。你先在这好好睡一觉,让花见在外面守着。我保证,明日一早醒来,你就能看见我,好不好?”
谢令仪身子一偏,闻应祈手臂就僵在半空中。
“容君,你......”
室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寂长。
“还是先说清楚吧,不然,我在这睡得也不安心。”
游湖那日,翠湖的风并不算大,绝无可能吹翻船,还恰好翻的就是闻应祈和张歧安那艘。这未免太过巧合,巧得像是有人在故意布下局,只等着他俩钻进去一样。
而今,闻应祈不知何时,竟又与五皇子牵扯上了,还说是被他所救……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不能不让她多想。
“阿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闻应祈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谢令仪眸色微沉,盯着他的眼睛,“那他为何说,与你有约定?还非要在门外等着你一起离开?”
“而且,平白无故,人家为什么要救你?你又答应了他什——”
“没什么,容君。”闻应祈半路截住她的话,声音温和得过分,“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你相信我。”顿了顿,他又高兴道:“等办完了,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可谢令仪越听越觉得没底,心底不安愈发浓烈。她一把抓住闻应祈的手,耐心劝他,“外面那个,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蒙骗了。如果你是被逼迫的,可以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
“总而言之,你尽量不要与他有任何接触,我现在就去请他离开。”
她话音未落,便已弯腰去穿鞋,作势要往外走。
闻应祈神色微变,陡然横臂将她拦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脸上哀伤,“容君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谢令仪身形一滞,抬眼看他,眼底满是不解。这又关在不在一起什么事?她只是不想闻应祈受到伤害,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对方还是天潢贵胄。
她继续抬脚往外走,却再次被闻应祈拦住。
“阿祈,你听话一点,让我跟他谈谈,我很快就会回来。”
闻应祈却不理她的话,只一味问道:“为什么要跟他谈?容君,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他语气带了些许偏执,目光焦在她脸上,“难道你方才说的,都是骗我的?”
“还是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我高兴而已?我就是个你开心了,就多看两眼,不开心了,就能随意丢弃的玩意吗?”
谢令仪听完,愣在原地,满眼震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不答,闻应祈便以为自己猜中她心
思,情绪更加激动。
霎时,元衡的话,一句句,见缝插针,钻进他脑海。
——论家世,一个御史,一个尚书,没有比他们更为相配的了。
——论才情,一个是连中三元,一个是明珠璀璨。
——论事实,一个是西子捧心,一个是东施......效颦。
——若不是当年那事,你是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当然,现在也不晚。
每个小字,皆化作尖刀,在他的理智边缘跳跃、撕裂,最终齐心协力,一举割破他心理防线。
闻应祈眼神瞬间陷入癫狂。
“我哪里比不上他?他就这么好?你竟还要嫁她?”
“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不愿去听,不愿去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
“我有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戳瞎……”
谢令仪看他一味陷入自己的思维怪圈,说话越来越怪,眉心拧得更紧,不欲与他争辩,指尖用力,直接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谁知,这一下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闻应祈眉目间仅存的温和骤然破碎,他倏地伸长手臂,将谢令仪困在怀中,语无伦次地低喊,“容君,你竟真的不信我?”
“不是不信。”谢令仪胸口剧烈起伏,难以喘息,说话也断断续续,“阿祈,你......你先冷静下来,松开我......”
“既然信我,那就待在这!”
谢令仪见他油盐不进,倔脾气腾的一下也上来了。
“阿祈,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生气又怎样?还会像之前那样,几个月不见我吗?”
“不是......阿祈你——”
“阿歧,阿歧,阿歧!”闻应祈声量一下高起来,整个人像是彻底失控,猛然伸手掐住她下巴,眼眶红肿,目眦欲裂,“为什么总是喊这个名字?”
“我分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要叫我应奴,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
“你嘴里口口声声喊着的阿歧,到底是在叫我,还是在叫他?”
谢令仪一下怔住,心中想到某种可能,霎时有些慌乱,试探着问他,“阿祈,不,闻应祈,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是应奴,应奴啊!”
闻应祈再次朝她低吼,眼尾的洇红像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闻应祈是父母替他起的名字,阿祈,阿歧,叫的也不知是谁。
唯有应奴,才是她赐给他的名字啊,是她给予他的唯一称谓。
可现在,她连这个也不想要了。
好好好,谢令仪见他软硬不吃,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饶是脾气再好,此时也不免动怒。她狠狠掰开闻应祈的手,使劲推开他,气得声音都在打颤。
“你要做奴才?行,那就做!”
既然他不要尊严,自甘堕落,甘愿为奴为婢,自己又何必再心疼他。
“不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吗?不是想让我看看你学到了什么本事吗?那就从最基本的做起,怎么样?”
谢令仪冷笑,目光如刃。
“跪下来,脱!”
闻应祈闻言,面上先是不敢置信,随后细细瞧着谢令仪的脸,见她说的不是玩笑话,眼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麻木地僵在原地。
“怎么站着不动了?不会?花楼里待了这么久,难道还没学会怎么伺候主子?”
“刚才不是还说让我歇息?不脱衣服,那就滚过来,伺候我更衣。”
闻应祈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眼中盛满悲伤与绝望,一步步朝她挪过去。
谢令仪见他当真要来伺候,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开始口不择言。
“你方才不是还说,我是在叫谁?既然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开口来问?”
“嘘!”谢令仪打量着他红肿的眼眶,身子突然凑近,指尖轻轻封住了他的唇,低声警告,“别哭出来,眼睛哭肿了,就不像他了,他可从来不会哭。”
闻应祈早已是心如死灰,整个人犹如提线木偶,目光空洞,任她再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脑海中隐隐只记得一个念头,容君要歇息了。对,她方才还说,让自己给她更衣来着。她一定是累了,才说出那些话,她一定是无心的,睡一觉,等明日......明日就好了。
指尖颤抖着抬上去,要给她拆发,眼神却意外瞥到她锁骨,上面空无一物。
他霎时有些急,双眼陡然睁大,声音带着急切与焦虑,“容君,你的璎珞呢?我送给你的璎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