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平儿屈膝走了出去,王熙凤和李纨走到贾母身旁,一人一边的搀扶着她,薛姨妈念着王夫人,一直心神不宁的,见此机会,忙和贾母告辞离开,贾母也不多搭理,只乐呵呵地招呼着宝玉和黛玉到了饭厅。
  依然是几年前那张老君祝寿紫檀八仙桌,贾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左右下首第一为宝玉和黛玉,三春顺着宝玉而坐,湘云、宝钗依着黛玉往下,至于王熙凤和李纨,一如既往地站在贾母身后,伺候这她用膳。
  小丫鬟飞快地将菜放入攒盒,小跑着进了院子,交到二等丫鬟手中,二等丫鬟将菜从攒盒中拿出,交给大丫鬟,最后才由鸳鸯将菜一道道的呈了上去,一边放着菜,一边柔声和贾母讲着这是什么菜,做法如何。
  倒是个贴心的,黛玉瞧着鸳鸯仔细地模样,心中暗自点头,她管家时日不短,自诩也能识人,冷眼瞧着,外祖母家的丫鬟,即使是粗使婆子,也比外头体面几分,更别说那些近身服侍老太太、太太的那些人了,派头大的与江南那边人家的小姐也没差,脾气更是十足,她在来的路上都隐隐听见了丫鬟的争吵之声,这般情景绝非家族兴旺之相。
  黛玉胡思乱想之时,鸳鸯已经将满桌子的菜摆好,贾母一一看过,满意点头,在王熙凤服侍着吃过第一口菜后,贾母指着桌上的莲藕说道:“敏儿给我的信里说过,玉儿夏日最爱这些水里的吃食,这是你二嫂嫂特意吩咐人做的,瞧瞧可否和你口味。”
  黛玉眨眨眼,将浮现的泪意眨散,深感于贾母的爱女之心,夹起莲藕轻咬一口,细眉微不可察地凝起,随即又松开,勉力将这片藕吃完。
  林如海讲究惜福养身,素来教导黛玉,饮食的精华便是食材的原味,春夏秋冬四季变换,最讲究吃一个应季的鲜。
  然而桌上这份莲藕,却不知经了几番烹调,仅黛玉能尝出来的,便有荤油、鸡汤、山珍、海参之味,唯独没有莲藕清爽地原味。
  先不说这般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到底还是太过奢靡,黛玉随着胤祺也吃过宫中赐下的菜,就连宫中,都不会在一个寻常菜上费这般大的功夫,贾府平日过得,可见一斑。
  黛玉本就不爱油腥,平日许多菜都得胤祺费尽心思哄着才愿意多吃一两口,好容易到了贾府,没人盯着她每顿吃些什么,她随意挑了几样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陪着贾母用膳,自己没吃下多少。
  “这菜可是不合胃口?”王熙凤见此,连忙询问。
  “外祖母家的饭,自是极好的。”黛玉抽出帕子,轻轻擦着嘴,曼声解释着:“可惜我素来身子便弱,用多了便不能克化。”
  贾母见着黛玉白到透明,巴掌大的脸,更是怜惜:“想必今儿个一大早出门累了,后罩房已经收拾出了,去后头好生歇息,等歇够了再来。”
  “外祖母关照,黛玉莫不敢辞。”黛玉并不推辞,将贾母的关心收下。
  湘云本就是精力充沛的,并无歇晌习惯,她亲亲热热地拉着宝钗的手,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
  贾母派了鸳鸯亲自将黛玉带去房间,推开房门,只见窗户上糊着银红的软烟罗,床帐是清软透气的蝉翼纱,斗柜上放着个水晶瓶,瓶中插着犹自带着水珠的荷花,散发着幽幽清香,至于其他古董玉器,更是数不胜数。
  “这屋子的摆设全是老太太亲自选出来的,姑娘可还喜欢。”鸳鸯送黛玉到了地方,也未直接离开,而是和雪雁一道,服侍着黛玉梳洗,她用白玉梳子慢慢通着黛玉的头发,轻声说道:“姑娘这些日子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和我说。”
  说着,鸳鸯一拍手,一个比雪雁大了几岁的丫鬟走了进来:“姑娘,这是鹦哥,老太太指给服侍您的。”
  “外祖母如此爱重,我实在不安。”黛玉从腕上脱下葡萄纹缠枝镯子,转身放入鸳鸯手中:“这些年我也没能在外祖母膝下尽孝,我瞧着姐姐是个仔细人,将外祖母照料的很好,这镯子送给姐姐,也算尽了我一份心。”
  鸳鸯服侍老太太多年,好东西也见过不少,也知这镯子对黛玉而言不过随手的摆件,并不如何贵重,她也不推辞,笑着将镯子套到手中:“奴婢谢姑娘的赏。”
  鸳鸯接着说道:“姑娘您也不用想太多,不止您,湘云姑娘那边老太太也派了丫鬟过去服侍,应当是袭人吧?”
  最后那句话,却是和老实立在一旁的鹦哥说的。
  “姑娘,鸳鸯姐姐,”鹦哥给黛玉问安后,口齿伶俐地说道:“袭人姐姐被老太太指去给了宝二爷,当了她院子里的大丫鬟,但湘云姑娘从小便是她服侍,两人最是亲厚,特特求了老太太,这几天将袭人姐姐要了过来。”
  花气袭人知骤暖,这名字却不随着贾府中丫鬟取名,想必是那宝玉另起的了。黛玉思忖着,却不多言,只安心受了鹦哥,她打开随身带着的香囊,从中抓了把金瓜子,笑着递给鹦哥:“这位姐姐照顾我也辛苦了。”
  几句话功夫,黛玉已经被服侍地放下长发,换上寝衣,在新晒好的床褥中阖眼睡了过去。
  纱帐放下,日头透过层层的纱入了屋中,却再无烈日的威力,变得温柔而舒缓,静谧宜人。
  过了半个时辰,唯恐黛玉睡久了夜间会走了困的雪雁,轻手轻脚地撩开床帘,将黛玉唤醒,鹦哥拿来玫瑰汁的香皂,天蚕丝的帕子,又端来一盆冷热适中的温水。
  等着黛玉梳洗完,又换上一套见客的衣裳后,出去泼水的鹦哥走了进来:“姑娘,宝姑娘来了。”
  第64章 求情
  “林姑娘。”宝钗穿着一身蝶扑牡丹衣裳,颈上戴个黄澄澄金灿灿项圈,隐约可见项圈上镌刻着什么字样,除此之外,便只戴双小的珍珠耳饰,很是质朴。
  夏日的午后格外晒,外头日头明晃晃地,刺地人眼睛生疼,就连一直叫个不停的蝉,甚至都低了声息,只有气无力地叫唤着,唯有躲在树荫下才能换来短暂地凉爽几分。
  宝钗素来怕热,若非家中兄弟实在不争气,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家中陪着母亲,和丫鬟一道做些针线活,而不是估摸着歇晌的时辰,从东北角的梨香苑走大贾母的院子,找黛玉说情。
  一路走来汗湿了鬓角,香汗从鬓边淌下,她迈着端庄地步子走来,行走间就连耳旁的珍珠都不见摇晃,她缓声与黛玉见礼:“林姑娘,我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宝钗心知,尽管两人都是贾家的亲戚,但她和黛玉的亲戚关系实在过于遥远,更别说眼前之人还有个在翰林院当值的父亲,她们商家实在是无法比,更别提此时她还有求于人,对着黛玉,她必须客气再客气。
  黛玉午憩刚醒,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穿着天水绿的纱衣,斜斜倚靠在榻上,是种与宝钗全然不同的写意风流,她皓腕轻摇,殷红镯子从袖子中隐约露出,将手腕衬地格外白皙,宫扇轻挥间传出阵阵凉风,她笑着请宝钗坐下,又让鹦哥将厨房特特送来的冰酪端来:“宝姐姐何须与我如此客气,这大热天的也不想做些什么,我正待着无聊,姐姐能过来陪我说话再好不过了。”
  “这冰酪我看着很好,可惜我身子弱,不能吃这些寒凉之物,姐姐试试味道可还成?”
  宝钗不止一次听王夫人说过,林家姑娘似有先天不足,身子不甚康健,这次亲眼见了,果然眼前姑娘娇娇怯怯的,再一看,这屋子里甚至没有摆冰鉴,只能靠着丫鬟用井水泼在地上降温。
  想必这次带来的东西应了症候。
  宝钗捏着袖中纸张,眼中露出孤注一掷神色。
  在刚得知薛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之时,他们将库房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了出来,给五阿哥送过去,然而东西是收下了,却也没得到什么准话,实在是让薛姨妈和宝钗忐忑不已。
  薛家是皇商,皇在前,商在后,他们家的根基就是为皇家当差,只要五阿哥随意的一句话,薛家本就走下坡路的家业,就要分崩离析。
  宝钗母女忧虑不已,她们不敢对五阿哥生出不满,只日夜想着如何求得谅解。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着找黛玉从中转圜靠谱,贾母已经伸手拉了一把,剩下的事情她们必须做好。
  奈何王夫人左了心性,想着与贾敏的不虞,一心仗着舅母的身份,要压黛玉一头,午间宝钗已经听她母亲说起来早些时候的那场风波,听到是胤祺为黛玉张目,只觉眼前一黑,对这姨母不是不埋怨,只求黛玉别因为王夫人的事,迁怒到薛家,为他们岌岌可危的家业雪上加霜。
  “林姑娘”宝钗客气依旧,她尝了口冰酪,感受着凉意在口中爆开,她关切地看着黛玉:“可找了大夫瞧过,大夫如何说。”
  黛玉素手端起汝窑天青菊瓣杯,抿了口温热的牛乳,笑着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几年找了无数的大夫看,就连太医院掌院的都请来看过,只说要好生调养,不能贪凉,于其他处却也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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