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十六皇子不语,书房门合上,屋内燃着宁神香。十六皇子却蹙眉不展,太子死的太急太惨烈,他隐隐有种不好预感。
  傍晚承元帝醒了,但宫里封锁消息,偏殿内,太后欣喜握住承元帝的手,“皇儿……”
  承元帝神情恹恹,太后照顾他进食用药,一边与他说着宫里安排。
  “皇后教子无方,哀家想着废储之后,夺了皇后后位,贬为庶人,就饶她一命如何。”
  承元帝不语,太后当他应了,又道:“至于长真,不管此事她是否知晓,京里都留不得她了,将长真远远打发了,永不回京。”
  承元帝阖上眼,疲惫道:“儿臣力有不及,母后看着处理就是。”
  此时,洪德忠进殿,朝天子和太后一礼,犹豫道:“圣上,太后娘娘。太子妃在东宫喊冤。”
  太后冷了脸,“铁证如山,她有什么冤的。”
  洪德忠舌尖发颤,看了一眼天子,他是晓得天子对太子寄予厚望的,强顶着太后的威势道:“太子妃划破胳膊写了血书,一个大大的冤字,底下人不敢大意,这才……”
  太后眼皮子一跳,承元帝也从引枕上起身,“带她见朕。”
  “……皇儿?”太后不太赞同。然而承元帝意已决,不可更改。
  他在勤政殿召见太子妃。
  太后留在偏殿等消息,殿里早早点了灯,早春三月的夜还很凉,冷风幽幽,太后背心发寒,命人多置了几个炭盆,方缓和。
  那厢,勤政殿戒备森严,太子妃被搜了身,要拔去她头上仅有的凤簪时,她双目一瞪,“你若敢欺辱我至此,我当即撞死在檐柱上。”
  禁军头领面色骤变,此刻宫里宫外都听不得撞柱,他朝太子妃抱拳赔罪,恭请太子妃进殿。
  殿内空旷,却不大亮,承元帝高坐御座,面无波澜,冷冷冰冰的审视太子妃。
  洪德忠垂首立在帝王西侧,无悲无喜,如同傀儡。
  太子妃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素发,仅着一支凤簪,向承元帝行叩拜大礼,端庄又稳重。
  承元帝看向太子妃左手,做了包扎,但隐隐渗出血,可见伤口之大,伤口之深。
  承元帝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他问太子妃:“你说有冤情,朕给你辩解的机会。”
  太子妃又是一拜,“儿媳谢父皇。”
  她直挺挺跪着,半垂下眼,不敢直视天颜,平稳叙述何年何月太子挪秋粮,何年何月卖官鬻爵,何年何月服用五石散……
  承元帝眼神危险,一时不知太子妃是喊冤,还是指控太子。
  纵使指控,夫妇一体,太子妃此举也忒寒凉。
  歹毒妇人,不堪苟活人世。
  太子妃无视承元帝杀人的目光,话锋一转:“期间太子戒过五石散,可惜兄弟们步步紧逼,他没抗住,再次食用五石散,寻得一丝欢愉。”
  “夜深人静时,太子问妾身,‘父皇视孤如虫豸,又何必留孤太子位。’”
  承元帝瞳孔一缩,下意识想反驳,太子妃的声音还在继续,“‘孤是哪位兄弟的磨刀石’,妾身不明白太子的疑惑,只道太子想多了。”
  太子妃抬眸望了承元帝一眼,没有敬畏,没有胆怯,也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水雾迷眼的疑惑,太子至死不明白天子的想法,她同样也不明白天子的想法。
  没人能懂天子想什么。
  太子妃知道的内幕并不多,但是当日籍田坛一事,太子与她说过。
  “小太监一边环视四下,一边劝太子:‘殿下,您再耕会儿田,您瞧四皇子八皇子他们都还忙活着。’”
  承元帝心头一紧。
  太子妃平静道:“太子怒火翻涌,回过神来,已经打死了小太监。”
  “之后便是百官奏请废储,太子不愿坐以待毙,便逼宫了。”
  起事仓促,胜率不大,但太子仍然一意孤行走上绝路。
  橙红色的光落在太子妃脸上,她面色太憔悴,被橙红的光影涂抹着,一张脸昏惨惨,凄暗暗。
  她嘴唇开合,频率几乎一致,犹如人偶,“旁的事不曾冤了太子,妾身无话可说,只籍田坛一事,太子到底是有些冤枉,他性高傲,估摸是不会与父皇说。儿媳与他夫妻一场,若不陈情,心里总是惦记着,不能轻快。”
  勤政殿鸦雀无声,承元帝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咚咚咚冲击耳鼓膜,脑袋空白一片,心脏却绞痛的厉害,不得不佝偻着。
  洪德忠及时搀扶他,刚要唤御医又被承元帝止了。
  好半晌,承元帝才恢复清明,他看着殿中恭敬跪着的太子妃,“朕不会杀你,你带几个孩子去庄子里住着。”具体哪个庄子却没提,或许是京郊,或许是其他地方。
  太子妃又是一拜,“父皇恩德,儿媳感激不尽。但儿媳跟太子夫妻一场,总不好撇下他。”
  话落,殿内一声闷哼,洪德忠惊恐的看着太子妃缓缓倒下,神情安详,唯有颈间的风簪刺痛人眼。
  他鼻翼翕动,指尖发着颤,倏地,一口猩红粘稠的液体喷溅他身,洪德忠飞快望去,抖如筛糠:“…来…来人!传御医!!”
  承元帝面如金纸,喉间急喘,御医们骇的汗如雨下,使出平生本事救人。
  隔着一道珠帘,太后来回踱步,审问洪德忠,洪德忠却是直摇头。
  倘若他真回了太后,才无活路了。
  太后恨声道:“贱人死不足惜,若皇儿有损,定要抄灭她家族。”
  “太后,太后!圣上转好了。”一名御医忙不迭道,太后顿时顾不得旁的,掀开珠帘而入。
  承元帝接连受激,口吐鲜血,却是祸福相依,将堵在心头的一口血喷出,是凶险,也是转机。
  夜半时分,承元帝睁开了眼,问:“太子妃呢?”
  “回圣上,抬回东宫了。”洪德忠小心道。
  承元帝眼中痛色,不是为太子妃,而是为太子。
  “皇儿……”太后还欲说什么,却听承元帝道:“朕已无事,不敢劳烦母后,还请母后回宫歇息。”
  太后惊道:“皇儿?”
  承元帝半坐起身:“来人,送太后回宫。”
  “那后宫怎么办?”太后问他。
  承元帝盯着殿内青石方砖道:“后宫自有皇后。”
  太后不敢置信,“皇儿,皇后一介罪妇……”
  承元帝冷冷直视太后,“若真要追究,朕为人父,最先清算才是。”
  母子二人对峙,少顷,太后甩袖离去。
  偏殿的灯亮了一宿。
  次日承元帝按时上朝,百官震惊,却不想他径直发难,就籍田坛一事呵斥四皇子八皇子。
  四皇子八皇子齐声喊冤,“朕哪里冤了你们,太子死了,你们高兴了,以为储君位置是你们的。”
  “父皇,儿臣惶恐。”四皇子和八皇子骇的跪地。
  百官跟着劝,一名官员道:“圣上,籍田坛的小太监或是有口无心……”
  “小太监有口无心?那是太子锱铢必较,心胸狭窄?!”承元帝怒发冲天,指着那官员:“毁谤太子,拖下去杖三十。”
  同僚不服:“圣上,太子胆大包天,逼宫谋反……”
  又一官员被拖下去杖责。承元帝却难堵悠悠众口,反如水入油锅,群臣激愤。
  十六皇子闭了闭眼,太子一死,不论旁的,在父皇心中已是罪责全消,只剩美好了。
  此时官员再弹劾太子,无异自投深渊。
  第94章
  随着日头升起,一名又一名官员被拖出殿,刑罚也逐渐加重。
  从最初的杖责三十,演变杖责一百。莫说文臣,便是军营里将士杖责一百,也要去了命。
  六部尚书齐声求情,然而十二玉阶之上,承元帝双目血红,俨然杀红了眼。
  “不过杖责一百就受不住,太子撞柱而亡又该多痛,他心中冤屈何处说。”
  承元帝腾的起身,十二冕旒如水激青石,叮当作响,他粗暴的拨开冕旒,瞪视众人:“他已经死了,你们还不依不饶,罗列罪名,叫他死后不得安生,叫他遗臭万年。”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其心可诛!”
  百官大骇,齐齐跪地:“圣上,臣惶恐。”
  “你们惶恐什么,朕看你们威风得很!”承元帝竟然踩着玉阶而下,他抓起太常寺卿的领子,“满口礼仪规矩,太子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太常寺卿五十有五,何曾被这般蛮横对待,骇的面皮发紧,冷汗直冒:“圣上……”
  承元帝眸光明灭,拽着太常寺卿官领子的手越收越紧,手背青筋暴起。
  千钧一发间,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搭在承元帝小臂上,“父皇,太子哥哥故去。儿臣听人说,人刚离世时魂魄不稳,不若请城东万福寺的高僧为他诵经祈福。”
  承元帝眸光动了动,十六皇子把着承元帝的手,温声道:“父皇如此凶悍,又身具龙气,太子哥哥见了你,哪敢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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