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负担不起了,你不明白吗!”
  “那是一条命!”桑军也抬高了声量。
  “是别人的命!”刘西娅也怒了,“我的命呢!”
  桑军沉默了。
  良久,他说:“桑愈治不好了。”
  刘西娅红着眼不说话。
  桑军看向她,道:“我和你总会走在她的前面,到时候,只能拜托小迩了。”
  那时的桑迩还小,她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刘西娅扫向她的眼神,却是不用言语亦能感受到的凉。
  从那以后,桑军开始没日没夜地赚钱,生意也越做越大,两年里搬了三次家,一家人住进了人人羡慕的大房子。
  桑迩五岁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一个新成员——桑驰。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弟弟,总是喜欢不起来。
  和她不同,自从有了桑驰,笑容又回到了刘西娅的脸上,对桑迩也变得更加冷漠,甚至对桑愈也渐渐不闻不问了。
  还好,桑军并没有因为桑驰的到来而冷落桑迩和桑愈,仍然保持一视同仁,暗地里还会偷偷给桑迩塞钱,让她去买平日里刘西娅不给她买的小零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淡却安稳,直到有一天——
  刘西娅将水杯砸到了地上。
  “桑军!你别太过分了!”
  桑军不语。
  “你要让桑迩上私立中学,却不让自己儿子读双语小学?”
  桑军道:“小学教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非要付那个赞助费让小驰读不一样的?况且小迩读的也是那所小学,等小驰上初中了,我也让他去私立不就行了吗?”
  刘西娅觉得他不可理喻:“桑驰是你亲儿子!!”
  桑军也怒了:“捡回来的也是我的亲女儿!”
  那晚,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桑迩躲在房门后,偷偷地抹眼泪。
  她说不上是为什么哭。
  或许是因为刘西娅的话伤到了她的自尊,也可能是桑军的维护让她感动,又或者,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自己低人一等。
  捡来的,永远比不上“亲生的”。
  她叫了那么多年的“妈妈”,却始终不把她当做家人。
  隔天,桑军不顾阻拦,带着桑迩去学校把赞助费交了。
  回来的路上,他语重心长地对桑迩说:“小迩,好好学习,连着桑愈的那份,一起努力。”
  桑迩点了点头。
  她不能浪费了爸爸的一番苦心。
  从那时起,她变得更加刻苦,不仅门门功课要拿第一,还去参加各种比赛,次次都是满载而归,最后不负众望,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就在她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家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当头一棒——
  常年的高强度工作使桑军的身体日益衰退,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胃部已经癌变。
  桑迩很难过,主动提出要陪他住院。
  可桑军却把她叫到了书房。
  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灿烂却不刺眼,打在桑军略显疲惫的脸上,似乎让他多了几分活力。
  桑军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很是欣慰:“小迩,你长大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辈子我做过许多错事,但做你的父亲,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桑迩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桑军抬手抹去她的眼泪,道:“哭什么,不要哭,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有的事情。”
  桑迩嘟着嘴,道:“我查过了,网上说早期癌变可以动手术治愈的,爸爸不会死。”
  桑军笑而不答,他拉住桑迩的手,说:“小迩,人生的路很长,你要慢慢走,哪怕将来独自面对苦难,也绝不要放弃,只要不放弃,生命就总有出路。”
  桑迩似懂非懂,只觉得有些悲凉,好像这是将死之人才会说的话。
  她有些急了,耍赖似地说:“爸爸,我没长大,我也不要一个人走人生的路,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桑军这次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说,“爸爸陪不了你那么久,但桑愈可以,你能答应爸爸,永远不离弃桑愈吗?”
  桑迩应道:“我可以!我不会离开桑愈,也不会离开爸爸!”
  桑军眼眶微红,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留下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尽力做好自己的那份,剩下的,就顺势而为吧。”
  桑迩处于刨根究底的年纪,她追问:“那爸爸的定数是什么?”
  桑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明天我再告诉你。”
  可隔天,他就消失了。
  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的消息。
  再后来,有人确认了桑军的死讯。
  没有尸体、没有葬礼,甚至走的司法程序都是加速的。
  刘西娅简单地哭了一场,然后便收拾好心情,改嫁给了桑军的亲弟弟,桑猛,并且告诉桑迩,以后不许再叫她“妈妈”,只能称呼其为“刘姨”。
  更过分的是,她还要送走桑愈。
  “在家里也是累赘,倒不如送疯人院去,还能图个清静。”
  桑迩拦着,不让她碰桑愈:“爸爸说了,桑愈永远跟着我!”
  刘西娅轻蔑一笑:“人都死了,他的话谁还会听。而且——”
  她点了点桑迩的额头,“你也是个该死的东西。”
  “那年冬天你就应该死了,活了这么久,也足够了吧?现在桑军已经走了,留着你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
  说罢,猛地将她一推——
  “啊!”
  桑迩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混沌的黑色,过了几秒,她的五感才渐渐恢复。
  医用酒精的味道萦绕于她的鼻尖,周围仪器发出单调却有规律的嘀嘀声,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她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胸口不住地起伏,像是刚逃离了某种劫难。
  “醒了?”
  一个清亮的男声忽然响起。
  桑迩倏地转眸,瞥见不远处有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慢慢接近,躬身按亮了她床头柜的灯。
  柔光瞬间填满了房间,男人的面孔也变得清晰。
  是周明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针织衫,笔直地立在那儿,稍稍偏头,正低眼看着桑迩,眸中似有不明显的血丝,但又被那股冷意所遮掩。
  桑迩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魇之中,开口便问:“桑愈呢?”
  周明礼皱了皱眉:“她在家,利奥一直陪着她。”
  闻言,桑迩长舒一口气,慢慢放下心来。
  “就问这个?”周明礼薄唇轻启,好像不是很满意。
  桑迩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孩子……”
  周明礼深吸了一口气,眉心再度染上了几分烦躁。
  “还在,医生说活得比你好。”
  桑迩一顿。
  那一刻,惊讶之余,她竟然感到有一丝的庆幸。
  “还想知道什么?”周明礼似乎是一定要她问出那个“正确”的问题。
  桑迩云里雾里,她没什么想知道的了。
  思索半天,绞尽脑汁,才不确定地问:“那……今天还要做人流手术吗?”
  周明礼
  被她的脑回路彻底打败了,他用舌尖顶了顶口腔的内壁,语气重了几分:“桑迩,在你眼里我是禽兽吗?”
  桑迩脑袋一歪:“啊?”
  周明礼道:“让一个刚刚被车撞到失血过多休克的孕妇去打胎,我还没混账到那个地步。”
  桑迩眨了眨眼,道:“那我还应该问什么?”
  周明礼反问:“谁撞的你,你伤势如何,你都不管的吗?”
  桑迩却说:“用脚趾想也知道肯定是刘西娅或者肖建仁搞的鬼,至于伤势,我还活着,甚至肚子里的宝宝都还好好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周明礼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行。”
  说完,就往病房外走。
  “哎,”桑迩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周明礼头也不回,冷冷答道:“叫医生。”
  桑迩不明就里,完全搞不懂他在气什么。
  主治医师很快就来了。
  他无比激动,对桑迩说:“桑小姐,你肚子里的孩子简直是奇迹!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我们都以为孩子保不住,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手术很成功,您的脑部淤血已经全部清除,但日后还需要注意休息调理才能恢复。”
  桑迩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喃喃道:“真是辛苦你了。”
  医生没有听清,问:“什么?”
  桑迩笑着搪塞:“没什么,我说医生您辛苦了,谢谢您。”
  她虽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笑起来却有种破碎的美,惹得医生顿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工作,桑小姐您太客气了。”
  虽然桑迩淤血清除及时,剩下的只是些皮外伤,但还是被周明礼“勒令”住院一周观察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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