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因为他们想让我帮忙做值日,但是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所以,所以我就跑了。”
  他和稻川秋约好了今天放学的时候见面,说好了会给她带沢田奈奈亲手制作的磨牙棒——这是他发现她的喜好之后请求妈妈做的,她很喜欢。
  放学的时候,他整理背包,满怀期待地踏出教室门,身后却传来声音将他叫住:“喂,废柴纲,看你也没什么事的样子。哥几个可是忙得很啊……这样,你帮我们把教室打扫了吧!”
  沢田纲
  吉回过头,岸本笃定了他会同意,已经开始和同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今晚的球赛可一定要去看,不然绝对会后悔的!这破值日谁爱做谁做,幸好有废柴纲,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歉。”
  沢田纲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
  他只知道自己慢慢攥紧了拳头。
  在肌肉与肌肉接触、互相使劲的作用力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体内的神经元彼此飞快地传递信号,这速度太快了,于是他的心比理智更快一步地出发——
  “抱歉。我不能帮你们做值日。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他说。
  沢田纲吉很少……不,他从未曾与人有过约定。没有人给他机会去守约,没有人给他机会去期待,没有人给他机会去说,“久等了”。
  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愣头青。
  然而,当有人给了他机会的时候……
  他坚定地说,“抱歉。”
  第64章
  “……所以你就被他们一路追到了这里?”
  “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
  岸本被他拒绝之后,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之后,恼羞成怒地抓了过来。
  “废柴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居然敢拒绝我?”
  他下意识后退,躲过了被揪领子的命运,但这也进一步激怒了对方,岸本仿佛怕自己的地位被威胁,愤怒地追了上来。
  要是以前沢田纲吉被老老实实抓住挨一顿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居然学会逃跑了,转身的时候尚且有点儿发懵,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时已经没办法回头,少年挥动着手臂,第一次在校园中逃跑,简直是在跑出自己那段黑暗的岁月。
  被追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沿着熟悉的路一直跑,回过神来的时候“校医室”几个大字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了磨牙棒,接着懊悔地低呼一声:“怎么断了?”
  他刚才猛地一摔,条状的小饼干没耐住冲力,断成了稀稀拉拉的好几节。
  他不太好意思地想把它塞回去:“我跟妈妈说,让她重新做。”
  “反正能吃,那就给我吧,”稻川秋对他伸出了手。
  “可是……”
  “没有可是。”
  “……好吧,”
  他把这包在奔跑的颠簸中变得卖相不佳、变得很丑的磨牙棒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里。
  交递的过程像是某种王冠的加冕。被加冕的人是沢田纲吉,王冠是被实现的承诺。
  把东西递到她手上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心,发着凉,像某个季节早生的冰块。他做贼心虚一样收回了指尖,接着看着她傻笑。
  傻得令人发指,傻得让人不大好意思欺负。
  稻川秋眨了眨眼,问他:“你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沢田纲吉正想说不用,就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嘶声。他后知后觉自己受了伤,可怜兮兮地低下头,拉起裤腿,只见膝盖上都是红色,虽然只是擦伤,但也够他龇牙咧嘴了。
  稻川秋说他傻,让他自己去找能涂抹的药。
  他对她怠懒的脾性已经很了解,认命地瘸着腿去够柜子里的药,并且精准找到了需要的那几样。
  他开始给自己擦药。
  碘伏、酒精、胶囊外壳的味道很淡,混着铁锈般的血味,在空气中游动。
  少年的呼吸声很轻,轻得像是故意为之。稻川秋等了他一会儿,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沢田纲吉讷讷地:“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你紧张什么,”稻川秋道,“你做什么心虚的事了?在磨牙棒里面下毒了?”
  “怎么会下毒!才不会呢!”
  他瞪圆了眼睛,急切地想要跳起来辩解。看到她蕴着笑意的眸子时反应过来,他又被耍了,登时不知是庆幸还是低落,慢慢泄了气。
  “我,”他嘟囔着道,“我只是想问,如果我今天没有按时来这里的话……你会不高兴吗?”
  他们是约好了今天见面的。为了这次见面,他狂奔了一道过来,还轰轰烈烈地被班上的混混追了一路,怎么想都付出代价巨大。
  可是……
  他偷偷觑她。
  女生的表情无波无澜,铅灰色的眸子像被夜幕笼罩的荒原,看不到尽头和深处。与他忐忑不安的心境不同,她似乎没有任何诧异、担心、在意,好像沢田纲吉来到这里和他没有按时到来,没有任何区别。
  沢田纲吉从没有遇见过如稻川秋这般的人物。
  ——就像是漫画上的人一样,不对三次元的维度作出任何反应。
  他期望从她脸上看到多一点儿笑容——别管这钟期望从何而来,反正它无知无觉地出现了——但这很难。
  她脸上的那种笑像是一尾水中的鱼:它厌恶水,而水说你必然要依赖我,所以鱼总是会游泳。
  她的笑就是鱼的游泳,仅仅作为一种生存技能。
  指望看到更多,简直像是一场白日梦。
  沢田纲吉茫然道:“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加高兴……但是,我想,朋友的话,彼此不应该让对方更加高兴吗?”
  “所以?”
  “……所以委托妈妈帮我做磨牙棒送给你,所以跑着来见你。嗯……对不起,但我好像真的很想看你更高兴一些。”
  “你有更开心一些吗?我遵守约定的话。”
  稻川秋:“即使你不来我也不会感到失望。”
  她翻过了一页手中的书:“人活在世上就会不断毁诺,因为总会有突发事件更加重要,打断原有的计划。在利益之间权衡,这就是毁诺的最重要前提。”
  “所以,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你的话,一定是有别的事情拦住了你,你无能为力了吧。对别人要求能力之外的守诺,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眼中再度冒出蚊香圈:“抱歉……我听不太懂……”
  什么计划什么利益什么前提的,对于十四岁的少年而言,确实有点深奥了。
  “听不懂也没关系,”稻川秋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本来对你遵守约定不报期望就行了。”
  这下沢田纲吉听懂了。
  他的嘴唇被拉成一条直线,棕色的头发打着蔫儿地往下垂,整个人散发着“怎么会这样”“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行”的失落颓丧:“本来就……不报期望吗?”
  好可怕的打击,甚至超过了被打一顿。
  稻川秋如同深谙人性的导师:“不过你来了,我很意外。”
  沢田纲吉猛地抬头。
  “……”她有点心虚,因为对比起以前世界的“成年人”,这个世界接触的小孩都特别单纯。
  好容易逗。
  她接着道:“你能来就说明你认为我们的约定更加重要,对不对?”
  沢田纲吉猛点头。
  “你不来,我不会感到高兴;但是你来了,我会觉得认识你也不错。”
  她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之后还能给我带磨牙棒吗?我要新的。不要折断的。”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顶着她的手点头:“我,我会拜托妈妈的。”
  “那就好,”稻川秋收手,“继续擦药吧。别把血滴到床单上,否则你自己擦干净。”
  他膝盖上渗出的血液往下滑,已经快要滴到白色的床单上。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对不起!我知道了!”
  泽田纲吉的脸让稻川秋觉得很眼熟。
  眼熟的意思是,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们或许有过一段共处的时间,或许曾经有过长期的往来,或者……
  或者,对方在她的世界中留下过痕迹。
  结合稻川秋的异能力,她或许在前几个世界中见到过对方。
  只不过,时间让她遗忘了。
  稻川秋今年18岁。
  听上去不可思议,因为如果加上她在那些世界中度过的时间,她真正的年纪应该要超过三十岁了。但她至今仍然是18岁——哪怕去测骨龄,也同样是这个数字。
  在异世界中度过的时间并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的时间是静止的。只有回到原本的世界,她的时间才开始接着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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