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吉许先生在她满月的时候离逝,吉许夫人由于过度悲伤,身体虚弱,在不久后染上了肺结核。
  父亲已经无法给予她教导,而母亲已经没有精力教导她。
  因此她仍然保留着刚出生时的纯真,她抱着娃娃安妮,沮丧地望着渐渐远去的海滨别墅,问玛姬:“姐姐,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漂亮的房子和克利夫特?”
  克利夫特并没有与她们一起离开,也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他甚至没有为她们送行。
  吉许夫人闭着眼睛,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对莉莉莲教育的缺失,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而莉莉莲将在玛姬的放养下野蛮生长,她就不由得为此忧心忡忡。
  玛姬支着脸颊,也有些发愁。
  妈妈一直都是很天真的,一走了之是很爽快,可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安顿好家人后,她坐在阁楼上翻看着地契,虽然说弗赛市并不是环境清幽,适宜居住的城市,但它的工业正在迅速发展,因此也吸引了许多投资者的到来,房价自然也随之上涨。
  如果将这栋房子出售,玛姬将得到近千法郎的收入,她大可以带着这些钱去一个偏僻的小城市,买一间小房子,买一块田地,发挥她骨子里的种田基因。
  这也对吉许夫人的疗养有利。
  但问题是,她没有继承权,房子是皮埃尔的,在出售房产之前,她需要获得皮埃尔的同意。
  皮埃尔会同意吗?吉许夫人会甘心吗?她…呢?
  玛姬不知道,她烦躁地收起地契,拆散发髻,金色卷发从肩头倾泻而下,她拿起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打结的末梢。
  夜晚是宁静的,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阁楼,用昏白的光芒填补着阁楼的每一个缝隙。
  小巷的石板路上有车轮碾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夜已经深了,家家户户熄灭灯火,就连远处的汽船也成为一座沉默的庞然大物,是谁还在外面游荡呢?
  玛姬起身将纱帘拉开。
  巷子外,一匹黑马疲倦地弯着脖子,尾巴不耐烦地甩动,一架黑色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玛姬一怔,忽然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光芒,她随手抄起一块披巾围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飞奔出了家门。
  “克利夫特!”好不容易梳得整齐的金发跑散了,绺绺卷发乱蓬蓬地四散着,披在脸上,肩上,她气喘吁吁地拍打着车窗,赤裸的脚接触着冰凉的石板,她忍不住垫了垫脚尖。
  克利夫特从车窗内露出脸。
  “我认为您不该来见我,玛姬小姐。”他冷冰冰地说,面露讥讽和自嘲,“我也不应该来见您,毕竟您母亲说的那些话,对我来说…”
  他没能把话说完,玛姬打开车门,他就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拉上车,紧接着,一张温暖的小嘴贴上了他的嘴唇,吹进一股香甜诱人的气息。
  克利夫特微微颤栗了一下,有些委屈地呢喃:“实在是太伤人了。”
  但他忍不住地搂住了玛姬的腰。
  玛姬揉了揉他柔软的卷发,就像在安抚什么大型动物:“妈妈只是病得糊涂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理会。”
  克利夫特勾了勾嘴角,他拉开了点距离,以便能清楚地看见玛姬的表情:“那你呢?你怎么想?你是不是跟你母亲一样看低我?你爱我吗?”
  玛姬含糊地应了一声,垂头靠向他怀里。
  克利夫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紧紧地搂住她,低头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心里想着,管它呢。
  她爱我。
  第9章
  六月底海边的城市是微冷的,但是马车内的温度却在不断上升,玛姬翘了翘脚,整个人被克利夫特抱到大腿上。
  玛姬感受着他绵长的呼吸,谨慎温柔的触摸,他们尽情地拥抱,就像一对从未接过吻的偷情男女。
  克利夫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为什么你没有穿鞋?”
  “喔,这个,”玛姬略微思索,笑着说,“妈妈睡眠浅,穿着鞋很容易发出响声,会吵醒她的。”
  “地面冷。”克利夫特的手放在她赤裸着的冰凉小腿上,并没有继续往下移动,“中国有句古话说:‘寒气从脚入’,你不应该这么做。”
  “…”玛姬无所谓地蜷了蜷指脚,挑衅地瞟了他一眼,“如果吵醒妈妈,你就见不到我了。”
  克利夫特显得有些苦恼,这正是玛姬所期待看见的,她正想借机挖苦一两句他虚情假意的关心,便听克利夫特问:“如果是白天的话,你可以出来吗?”
  玛姬微愣,随即不动声色地说:“我会试试。”
  车内沉默了一会,克利夫特若无其事地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
  玛姬从他膝上跳下来,试图从他与车门之间的缝隙溜出,克利夫特突然拉住她。
  “我送你。”他吐出三个简短的字,伸手打开车门,用行动表明了他坚决不容推辞的态度。
  现在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在床上安眠,因此玛姬没有说什么,克利夫特将她打横抱起,她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手臂强健有力,从马车到吉许家几百米的距离,仍然是步伐稳健,不曾出现一点虚软。
  “晚安,”克利夫特在门口将她放下,温柔地亲吻她的额角,“希望你能睡个好觉,请在明天下午拉开纱帘。”
  玛姬心领神会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挤进门内。
  “晚安,克利夫特。”她隔着门缝轻声说。
  克利夫特没有回答,也许他已经离开,玛姬转身,踮起脚尖往楼梯走去,突然听见有东西从曳地睡裙上掉落的轻响。
  “叮!”
  玛姬*皱起眉头,循着声音望去,看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一枚金路易。
  她匆匆弯腰将它捡起来,金路易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重量,月光使得它散发着金色梦境般的光芒。
  “这是吉普赛人的护身符吗?”女人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玛姬抬起头,吉许夫人裹着暖和的羊毛毯子,倚在卧室门边冷冰冰地看着她。
  “这是足够我们一个月生活的金币,妈妈。”玛姬平静地回答,她头也不回地爬上楼梯。
  “如果你没有把杰罗姆的手表弄丢的话!”吉许夫人朝着玛姬的背影愤恨地抱怨,“真弄不懂你是怎么回事!皮埃尔在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哥哥确实不会这样,妈妈,菲利普医生不会对绅士色心上头,路边的盗贼不会自找没趣撞到一个强壮的绅士身上,”玛姬突然在楼梯拐角处转身,嘲讽地笑起来,“他只会在酒馆里大声谈论他的法兰西革命事业,与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人打架,最后拍拍屁股去了巴黎,把烂摊子留给我,如此而已。”
  尽管知道皮埃尔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在妈妈不讲理的抱怨面前,玛姬还是会感到委屈。
  这个时代无论在哪里,女子都不如男子容易。
  “菲利普医生又是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吉许夫人站得笔直,但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眉头皱成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玛姬心头一软,放低了声音:“妈妈,您放心,我会解决这些问题…”
  吉许夫人突兀地打断,某些字似乎刺激到她脆弱的内心,尖利的声音直逼玛姬耳膜:“你要怎么解决,让那个吉普赛的杂种把他的金路易送给你吗?”
  玛姬感到恶心和头晕目眩,她的脸色比她母亲还要惨白:“妈妈,如果不是克利夫特好心请来医生,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
  “或许他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接近你,玛姬,你不能被他趁虚而入。”
  玛姬感觉好了一些,她扬起眉毛,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妈妈,这个机会是我亲手给他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放心,解决问题只需要一些时间。”
  “我害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吉许夫人疲倦地叹息,“玛姬,你是宝贵的财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这样会让人看不起。”
  “您就当克利夫特是哪位尊贵的伯爵吧。”玛姬显然听倦了她的苦口婆心,神色冷淡,转身关上了阁楼的门。
  可怜的吉许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女儿的所作所为她心知肚明,但对此她除了嘴上挖苦以外无能为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并不认为女儿是真正喜欢这个男人,她管这个叫桃色交易。
  等到第二天,当吉许夫人看见玛姬穿上那条缀着褶边,刺绣的黄色绸裙时,忍不住叫住了她。
  “玛姬,你把那顶蕾丝帽子找出来。”
  玛姬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错愕,但她迅速分辨出吉许夫人和缓的态度,因此走进卧室打开了衣柜。
  这是一顶带着奶油色覆面纱的帽子,这种款式在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期十分流行,是吉许夫人少女时代时的帽子,十几年过去,它已经成了旧款式,但仍然被保存得很好,安静地呆在柜子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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