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克利夫特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呼吸仍旧沉重。
  “好,”他笑着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你也该累了。”
  玛姬手忙脚乱地整理起凌乱发皱的衣服,克利夫特拽了拽他的领巾,往玛姬身边凑了凑。
  “说真的,学会开口说出难处对于女人来说可不是坏事。”他心情愉悦地压低声音,“你既年轻又漂亮,没人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玛姬懒得理他。
  正当他们浓情蜜意的时候,两个失意人正郁闷地蹲坐码头边上塌了一半的墙根下,沙威挺直腰背,皱着眉头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西蒙把膝盖抵到下巴上,肩背佝偻下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西蒙问。
  沙威一板一眼地回答:“在全市张贴告示,搜捕冉阿让。”
  “那皮埃尔呢?你就不管了吗?”
  “您没有证据,先生。”
  西蒙立刻气愤地从严肃的警察身边挪开:“你们警察就是这么作事的!我们每年要纳那么多税!而你们却在尸位素餐!”
  沙威冷峻苍白的脸在阴霾密布,忽明忽暗的雪天中显得飘忽不定,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会帮您写一份陈述。”
  这个回复当然不会让西蒙满意,他正想提出抗议,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冒出来。
  “先生,您说的冉阿让,是要比您矮一点,穿一身黄色大衣,还带着个小女孩的中年男人吗?”
  第38章
  一个瘦小,干瘪的半大孩子,打墙根后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
  如果她穿着有着蕾丝腰带的天鹅绒衬裙,戴一顶漂亮的鸵鸟毛小软帽和羊皮手套,那也许会看起来像个女孩,然而这些她都没有,只有一件宽大、打着补丁的男式大衣,半长的头发一绺一绺打结落在脖子上,粘着麦秆皮和草屑,这是一个野孩子。
  “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鬼?”西蒙不耐烦地皱眉。
  小孩子一哆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害怕地跑开,而是拼命瞪大眼睛望向沙威,尽管他长得像只可怕的沙皮狗。
  西蒙更加气恼了,连个小屁孩都会下意识地将他略过,把他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可比沙威要和蔼可亲不少!
  “快回答我的问题!”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立刻受了挫,猛地站起来。
  沙威也跟着站起来,他拍了拍西蒙的胳膊,请他冷静,随后对小孩说:“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那小孩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了转眼睛对沙威说:“我去过警察署,那些张贴的告示上都写着揭发者会有赏金拿——警察先生,我已经好多天没吃上饭啦!”
  沙威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看也没看伸手递给她,女孩接过在手里一摸,那凸起的路易十八侧面像和被橄榄枝环绕的国徽告诉她这是枚五法郎的硬币,她露出一点笑容,把它往那件漏风大衣的口袋里一塞,拍了拍口袋。
  “谢谢您的赏赐!”
  沙威等着她说下去,他的鹰眼盯着这女孩皲裂的嘴巴,总觉得她的面孔有些熟悉,但也许穷人都长一个样,皮肤因风吹日晒而发黑,脸色枯黄。
  他不再去想,而是听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正在公爵家的马厩里取暖呢,就被人给吵醒了,那是个男人,您想不到的,”她以一种怪异的语气说,“长得怪…”
  沙威利落地打断她:“你就说是不是冉阿让。”
  “那可不是哩,那是个年轻男人!”女孩叫起来,她怕沙威误会,又赶忙说,“我跟着他走上大路,看见他下了马车,又带走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她可长得真漂亮哩——我猜您说的正是他。”
  “正是他,”沙威的语气沉郁下来,“然后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上了那艘最大的船。”
  西蒙张开了嘴巴。
  沙威的手慢慢地握成拳头,语调平静地确认:“千真万确?”
  “老天爷!我敢发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那女孩这么说,“还有一位天仙一样的小姐送行。”
  “就该截住奥德修斯号的。”西蒙哼了一声。
  沙威一言不发,压在眉下的眼睛忽然闪现出一道异样明亮的光芒,那是野兽嗅见猎物气息时的兴奋,他从领结中抬起下巴,把他的脸露出来,张开那紧紧抿着的嘴:“我得赶上它。”
  他又重复了一遍,就像坚定自己的信心,“我要赶上它。”
  “奥德修斯号是咱这最快的船了,”西蒙翻了个白眼,好心提醒他,“你就算插了翅膀,也是赶不上的。”
  但沙威拢了拢大衣,他的面目展现出权威的神情:“我就算赶不上,也知道他逃到哪里去。”
  西蒙转了转眼珠子,嘴角慢慢地勾起来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两人肩并肩离开了,小女孩这才转身往墙后看去,残墙投下的阴影正好能够隐藏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此时就有一个漂亮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有些阴翳,畅快和忧虑在她眼底不断交织,紧接着,她眼底情绪一收,揽过女孩的肩膀,替她拂去头发上的草屑。
  “好孩子,你把你看到的都告诉他了吧?”
  女孩点头,带着点小骄傲:“您本来叫我直接问是不是在找冉阿让,但我一听他要张贴搜捕告示,就假装我是听墙角的路人——这样更自然,还得了点赏钱。”
  “聪明的孩子。”女人温声道。
  那孩子已经很久没得到夸赞了,就很乐意再说几句:“其实我没跟着那辆马车,我出了马厩,就瞅见我父亲的踪迹,跟着他,我才看见他们上了马车。您知道吗?那流窜犯抱着的孩子穿得可暖和舒服了,她爹对她可真好,我倒是有点羡慕…”
  “哪位是你父亲?”女人忽然打断她的话,她用牙齿咬住了嘴唇内侧的肉,看起来心情不算很好。
  “他头发长长了,满脸都是胡子,应该是在监狱里没修理的原因,但我认得出他,穿着一件土布罩衫,看起来可冷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几张纸币,轻声说:“这是你帮我这个忙的酬劳,拿去买件新衣吧,圣诞就要到了。”
  这张纸币的面值比兜里那枚硬币的还要大,女孩暗自开心今天遇到了两个出手大方的人,一边接过钱,一边好奇地问:“您也看见那罪犯往船里去了,您为什么不自己去检举呢?”
  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乱蓬蓬、挂着冰碴子的头发。
  *
  克利夫特发现吉许家前停了一辆马车,准确点来说,是一辆牲畜运输车,腥臊味透过车厢的漏洞四处溢散。
  再远一点的拐角处似乎也停着一辆马车,克利夫特没有细看,而是转头把玛姬扶下车,带着微微笑意:“你家怪热闹的,小姐。”
  “……”玛姬带着‘你怪不正常’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
  但是出乎她的预料,屋子里多了几个人,是男人,克利夫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冒出黑气。
  “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里已经变成旅馆,我好带上我的睡衣,玛姬小姐。”他阴森森地咬着牙根,半笑不笑。
  客厅里的两个男人立刻把视线投在他身上,一个抱着莉莉莲,懵然眨了眨眼睛,另一个大彻大悟地站起来,摘下帽子自我介绍:“亚当龙,船长先生,您见过我的。”
  如果亚当能够记住克利夫特的名字,应该能够抚平克利夫特的怒气,然而他这句船长先生一出来,立即把克利夫特带到前一天晚上的监狱里。
  皮埃尔那厮就是这么轻飘飘地称呼他,玛姬身边怎么净是不识礼数的人,克利夫特心中微愠,但玛姬正挽着他的胳膊,微笑着对亚当说:“这位是崔维斯克利夫特,亚当先生。”
  这股子气还没能冒出头,就被一下子戳破了。
  算了吧,他这么想着,板着脸伸出手与亚当握了握。
  亚当重新带上帽子,诚恳地解释:“我的好友受了点伤——我是来探望他的。”即使他只见过安灼拉三四次,但这并不妨碍他称呼安灼拉为好友。
  “你是个热心人,”玛姬解开披风的系带,克利夫特很贴心地帮她把被雪水浸湿的披风取下来,挂到衣架上,趁着他离开的空档,她压低了声音对亚当说:“多亏你帮忙…”
  “我应该做的。”亚当同样压低声音,“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但凡碰上警察检查货物,这事准要遭殃,正巧我这几天要去趟巴黎,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我就能及时搭把手。”
  亚当对这事的上心程度超出了玛姬的预料,毕竟只有她拥有上帝视角,在旁人眼里,冉阿让仍旧是那一个越狱潜逃的犯人。
  很少会有像皮埃尔一样不问前因后果就把自己搭上的傻子。
  “有皮埃尔在船上呢。”玛姬说。
  亚当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巴:“你往后做什么打算…”玛姬刚想开口,但克利夫特已经走了过来,于是亚当碰碰帽子,装作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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