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玛格丽特心头不由升起几分怜惜,她知道玛姬病尚未好全,但这种怜惜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就变得冷酷坚定。
“可惜你选错了人。”玛格丽特叹息了一声。“如果你不跟克利夫特走得近,总有一天我们能成为知心好友——我是很喜爱你的。”
玛姬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斑驳石块垒起的河堤,河水潺潺直通海湾,放眼望去荒无人烟,没有任何房屋、人影的踪迹,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河水流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你接近我是为了克利夫特。”玛姬低声说,“如今把我带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克利夫特。”
“你很聪明。”玛格丽特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在这之前,我一直担心你会察觉到什么。”
“我只是……”玛姬轻轻叹了口气,“事情太多了,懒得管。作为母亲,你尽职尽责;作为朋友,你尽心尽力;作为妻子,你忠诚深情;作为你自己,玛格丽特,我向来很敬佩你的坚强。我无法分清你与克利夫特间的纠葛是谁对谁错,而我无法站在两个人的中间——这对谁都是伤害。”
“是呀,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玛格丽特为了保持身音的平稳,一口咬紧了牙关,她的丈夫,她贴心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热切地爱着孩子的父亲,已经离她而去,并且再无可能回来,一切的一切,她那幸福的过去,以及被毁掉的未来,都是崔维斯这个卑贱狡诈的吉普赛人导致的。
“他多么老实、能干、听话,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玛格丽特忽然瞪大了眼睛,玛姬清晰地看见有血丝一寸寸从她眼底崩裂。
“在此之前我当做没看见,是因为你帮了我许多。”玛姬轻声说,“无论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确实帮了我的忙,但把主意打到莉莉莲身上来,这就是你的错误,你太过偏激,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上了,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喃喃自语:“我并不贪心,是你们一直在逼迫我。克利夫特进了监狱,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有多欢喜,他被你们救出来,我又有多愤怒……只不过如今都没关系了,这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她一把抓住捆住玛姬的绳索,把她推到河堤上,紧接着她跳上去,拿马鞭抵住玛姬的头。
“现在,你好好等着。”
“……”玛姬感到略微不可思议,“是谁给你的错觉认为克利夫特会为了我赴险,他怕不是恨我恨得要死。玛格丽特,你对男人的把握还是太粗浅。”
“是你不了解男人。今天不是你死,”玛格丽特咬住后槽牙,马鞭示危性地抽了抽玛姬的脸颊,“就是他亡。”
玛姬轻轻吁出一口气:“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到底是谁给你的信心?”
玛格丽特眼皮一跳。
*
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莉莉莲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把她打横扛起来的克吕班,几乎要尖声嘶叫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快放我下来!”
“带你去个好地方。”克吕班害怕小孩子不管不顾挣扎起来惊动了别人,便又捂住了她的嘴巴,“到了那里,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黑暗里克吕班眯着眼睛辨认着街号,他在米梅尔顿大街停下脚步,把莉莉莲放下来,低声在她耳边说:“看到前面的公寓没有…嘶…”
莉莉莲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疼得他下意识松开,莉莉莲立刻撒开腿往街道里跑去。
克吕班没有追上去,而是隐没在角落里,吃疼地甩了甩手。
莉莉莲曾经来过几次这个地方,她很快便找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满怀恐惧地拼命拍打起来。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弗里茨那满是警惕的脸出现在门缝后,看见莉莉莲,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莉莉莲大哭出声:“救命呐!姐姐被带走了!”
第58章
一只高脚杯静静立在桌上,杯中的血红葡萄酒轻轻晃荡,几乎要溢出来,但无人问津,它就那样孤独地散发着馥郁的酒香。
屋里没点灯,只有牙黄色的月光时不时从窗户外照进来,克利夫特静静靠坐圆圈椅上,他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丝丝缕缕从指尖蔓延,悠悠荡荡地升腾散开,等到火光烧到指间了,他才恍然惊觉,猛吸一口。
他不喜欢烟草呛鼻的气味,但现在他需要尼古丁带来的放松感。
酒液也是同理,葡萄酒终于得到了主人的青睐,它被一饮而尽。
几乎是他放下酒杯的一时刻,一个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随之响起。
“救命呐———”
克利夫特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大半夜的哪家孩子梦魇了,但很快他浑身寒毛就为之一竖。
那是莉莉莲的声音,她哭着,说她姐姐被带走了。
克利夫特下意识把雪茄按进烟灰缸里。
他在想莉莉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在想是不是要下去问问情况。
最终他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柔软的皮制圈椅里,阖上眼睛。
但他不动,总有人来找他。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弗里茨把莉莉莲抱在怀里,神色慌张地跑上楼梯。
“不得了了!先生!”弗里茨的声音激动得变了形,“出大事故了!”
“我说过不再见姓吉许的人,”克利夫特睁开眼睛,冷冷道,“弗里茨,大半夜了扰人清眠。”
“可您也没睡啊,”弗里茨回答,“玛姬小姐被玛格丽特带走了,不知所踪,您着不着急呐!”
“哦,”克利夫特低声道,“她活该,我告诫过她。”
弗里茨半张着嘴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僵硬住的神情滑稽至极。
克利夫特看着好笑,于是他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她吗?她背叛了我——你是嫌我被她害得不够惨,弗里茨。”
他摆摆手,想叫弗里茨把莉莉莲送回去,小姑娘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鼻子冒泡眼泪直流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哥哥!坏人,姐姐遇到坏人了!玛格丽特阿姨是大坏人,姐姐被她推上马车,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啦!”
“你姐姐身体不算弱吧?”克利夫特冷哼一声,“怎么玛格丽特说什么她就乖乖上车了?”
“有个男人,”莉莉莲是真的着急,她抽噎了一声,喉咙都快被泪水和鼻涕堵住,什么也说不清楚了,“…威胁…呜呜…”
克利夫特的呼吸一沉,从椅子上直起身:“你再说一遍,莉莉莲。”
莉莉莲哽咽着,好歹把话囫囵说完了,又接了一句话:“坏男人,瘦瘦高高!”
克利夫特第一反应玛格丽特的丈夫起死回生了,但冷静一想这厮就算活过来也绝无可能凭自己横渡印度洋和太平洋,而玛格丽特向来能说动男人替她干活,便抽出口袋里的手帕,轻轻给莉莉莲揩鼻涕,问她:“你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他的模样吗?”
莉莉莲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心思去记住他的面貌,现在回过神来,更是牙齿上下磕碰,她跳进克利夫特怀里,只管哭喊:“姐姐——姐姐!”
克利夫特叹了口气,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说:“别哭了,好姑娘——我去看看成吗?”
他抬起头,刚要嘱咐什么,弗里茨已经替他拿来了大衣和帽子。
克利夫特往吉许家走的时候,心想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这么做,走到大街上时,他碰到了一辆正打算在公共马厩里歇脚的马车,便花了几法郎租下这匹马,没花多少时间,他就到了吉许家。
木门来回晃荡着,时不时碰撞门框发出声响。
他跳下马,推门走进去看了一眼,屋里空无一人,桌子上只有一盏熄灭了的煤油灯,地上飘了几张被门灌进来的风吹落的纸,他捡起来看了眼,是关于西蒙托特律杀人越货的小报,他皱着眉头随手放了回去。
卧室和阁楼都没有人,看起来安灼拉已经伤愈搬离,玛姬也不在,梳子放在梳妆台上。莉莉莲没有骗他,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克利夫特又绕了出去,好在今晚下了小雪,薄薄的雪层覆盖了街道,除了几串纷乱的脚印和马蹄印外,还有有道车辙延伸到尽头,于是克利夫特跳上马,沿着痕迹追踪。
马撒开蹄子狂奔,扑簌簌冷风狂打在他脸上,灌得他发热的头脑瞬间冷了下来,他下意识勒住缰绳,心想,他精神还正常吗?
如果杜朗德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必然对他肆意嘲笑,说他不知悔改,不吃教训。
玛格丽特是个疯女人,他心里计量着,玛姬与她全无关系,甚至于她有恩,她保准是冲着他来的,她就是冲着他对玛姬的情谊——见鬼的情谊,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在狱里时,他不曾一次想象玛姬要是出了意外,他定会幸灾乐祸,定会冷眼旁观。然而这事真的发生了——他却又吃不准,自己是否真正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