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无天道:“我确实想护着辟寒三兄弟,只是你说的才是道理正途,这我心中也明白。”
谢兰幽见他惆怅难言,也不再咄咄逼人,上前握住无天的手道:“我知道很难,我会陪着你。”
无天听了这话,心中异样之感油然升起,不禁讶然道:“你陪着我?”
谢兰幽点点头道:“你我既是同路而行,就合该互相扶持,彼此照应,不是么?”
无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过了片刻,谢兰幽感觉他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才松开手。无天忽然道:“兰幽,你刚刚真以为我要强行留你。”
谢兰幽点点头,不说话。无天道:“你为何这般想我?你我相识许久,在你心里,我便是个可以随时翻脸的暴君?”
谢兰幽摇摇头,无天追问道:“那你方才那般是为何?”
谢兰幽犹疑片刻道:“我只是……不太信任你的情绪。”
无天“哦”了一声,谢兰幽听出他话中疑问之意,道:“我若实话说了,你又要生气,若是不肯讲,终究是个隐患。”
她话才吞吞吐吐讲了半截,无天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谢兰幽见他仍是这般牛性固执,油盐不进,干脆闭嘴不言。
无天看她如此,心中暗想道:“莫非我一体双分,竟然真有那么大的隐患,令她忧心至此?”他这心念刚动,只觉黑莲之内,紧那罗蠢蠢欲动,立刻收敛心思,不去多想。
幽幽瀛海畔,寂寂弱水魂。终年不见阳光的黑暗之渊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火光中,辟寒三兄弟垂首立在堂下,无天坐在堂上,冷冷的凝视着三人。殿中人头攒动,却只有压抑而微弱的呼吸声。
谢兰幽结束了她的陈词,坐回了椅子上。一片寂静中,赢妖悄悄伸手戳戳了黑袍,黑袍略一犹豫,向前迈了两步,向无天双手合十道:“佛祖,事出有因,还请容情。”
赢妖也出列道:“佛祖,辟寒三兄弟自到黑暗之渊,从未有过逾越之处,此次纵有不是,也是另有前情在先,非是无端挑衅,还请佛祖容情。”
谢兰幽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两眼盯着无天黑色莲台上的一片花瓣,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出神。听见二人说话,也不见任何动作。
无天看了二人一眼,沉声问道:“诸人可还有话说,一并讲来吧。”
鼋洁迟疑片刻,出列道:“佛祖,此事不能轻饶。”
无天“嗯”了一声,鼋洁听出他话中质问之意,心中抖了一抖,硬着头皮道:“军师初到黑暗之渊,曾颁下法纪十九条,其中之一便是不准滥杀无辜。当时大家也都认可了,但今日辟寒三人却公然违背,纵有前情,亦不容赦。否则岂不是在说,只要有一个理由,人人都可以胡作非为而不受惩处了吗?”
黑袍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辟寒三兄弟与金平府结怨在前,之后报复,勉强也是因果,怎么能说是胡作非为了呢?”
鼋洁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奉佛祖之命治理水军,军中最忌军法不严,有乱不治,如此易生哗变,请佛祖明鉴。”
赢妖道:“这是两码事。”
鼋洁道:“佛祖,如今黑暗之渊确实并非全民皆兵,但依鼋洁浅见,于法纪一事上,并无不同,还请三思。”
黑莲圣使站在赢妖身侧,一会看看赢妖黑袍,一会儿望望鼋洁,终是迈出一步道:“佛祖,弟子以为鼋洁说的有理。”
无天“哦”了一声,黑莲圣使道:“辟寒三人既有天大的委屈,便该上报与佛祖军师。佛祖军师都是本领高强之人,三界之大,有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圉于此地,殚精竭虑不过是为我被困黑暗之渊千万妖族之未来,若真有冤屈,难道此事佛祖会不管,军师会不理睬么?这般行止,本就大为不妥。且明知法纪而故犯,是为乱法,此事不可开,否则有一就有二,日后后患无穷。”
竹君也出列道:“军师曾经说过,一旦夺取三界,必会平反冤案,还大家一个公道。辟寒三人现在就急着报仇,做下此等血案,委实不该,况且他三人所杀,非是当年的仇人,此举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在泄愤,如不能严惩,不足以昭示法纪之严、执法之公。”
赢妖道:“那请问竹君,如果辟寒三兄弟不曾对金平府的人下手,一旦我们夺取了三界,军师打算怎么还他们三人一个公道?”
竹君被她问得一噎,转头看了看谢兰幽道:“军师不曾对我说过,但我想当初辟寒三人摄去香油之时,连离得近些的唐僧一并抓走,虽是无心之举,但摄来之后,他三人也有要杀唐僧的意思吧?虽说杀人未遂,之后为人剥皮抽筋,是有些罚重于罪,但也远称不上冤枉,我猜军师想必会修改之前的卷宗,将真相记入其中,昭示天下。”
赢妖咄咄逼人道:“也就是说,当初伤害辟寒三兄弟的人,实际上根本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
第86章 萍末 阴谋的开始?
竹君道:“赢妖是在同我胡搅蛮缠吗?伤害他三人者, 孙悟空猪八戒乃因其师被擒,四木禽星、西海龙王与其子奉玉帝之命协助孙悟空擒妖,惟有金平府众, 受其恩惠反以仇报, 但那些凡人早就投胎转世,如何相报?莫非赢妖以为唐僧既不曾死在他三人手上, 这件事就算是没有发生过吗?”
赢妖张了张嘴, 又将嘴闭上。她既是妖族,自然更关心同族之人,至于其他人的利益,皆要排在之后,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既然有谢兰幽这么一位一视同仁的上司,她自己又身居高位, 自然不能随心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鼋洁趁机道:“佛祖,军师当年在凌霄殿中, 与杨戬一唱一和, 将玉帝的家底数落了个遍。这件事情,早就传为三界笑柄。天下飓风起于萍末者众,我等万万不能一时不慎失于毫厘,以至步其后尘, 满盘皆输。”
黑袍心思粗直, 初时只因袍泽之情、同身之感,兼有赢妖催促,这才出言为辟寒三兄弟周旋,如今听了鼋洁等人的话, 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大大懊悔,当即俯身下扣道:“佛祖,弟子见识鄙陋,不知利害,此时听了鼋洁、竹君和黑莲圣使的话,才知道先前之想大为谬误,恳请佛祖责罚。”
无天道:“你站到一旁去。”黑袍听令起身,站到一边。
辟寒听到此处,背上也是冷汗淋漓,他虽有些小聪明,却也从未想过,自己兄弟三人的泄愤之举,竟有这般巨大的影响,当下又愧又悔,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向无天道:“佛祖,弟子三人知错了,情愿受罚。”
无天阖上双眼,道:“军师,此事按律当如何处置?”
谢兰幽道:“斩。”
无天嗯了一声,道:“华莲,我知你与他兄弟三个颇有情分,你便送他们最后一程。”华莲是无天麾下灵将中六位翘楚之一,听了无天的话立刻出列,接下命令,带着灵兵将辟寒三人半押半送出大殿。无天道:“鼋洁说得好,飓风起于萍末者众,我等绝不能做第二个玉帝、如来,今日之事,黑暗之渊当以此为鉴。赢妖,你同军师去监斩。”
赢妖领命,她看了谢兰幽一眼,随即将目光旋开。谢兰幽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二人视线相交,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她们一齐转身,谢兰幽当先一步,赢妖微微落后,一起出去。
过了数刻,两人并华莲一起回来,华莲手上端着托盘,盘中放着辟寒三兄弟鲜血淋漓的大脑袋,无天看过之后,谢兰幽道:“佛祖,辟寒三人既然死前醒悟,兰幽恳请免其曝尸之罪,允准将其入殓。”
无天道:“依军师所言,一事不烦二主,华莲,此事仍交予你。”
华莲领命而去,无天又告诫众人一番,令其散去不提。
当天夜里,无天不知怎么的,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于是点了灯起来打坐,谁知他坐在蒲团上,心思却一反常态的浮躁,好似心中忽然之间住进了数十只毛手毛脚的猴子一般,惹得他心烦意乱,难以入定。
他只好披上玄衣起身散步,沿着黑暗之渊中依着山腹走势开出的道路缓步前行,慢慢出了山去,又行了几步,到了瀛海之畔。但见如冰如霜的月光之下,浩渺无垠的瀛海向天际延展开去,似乎一望望不见尽头,如银镜般光滑无波的水面上,丝丝黑气蒸腾,在水天之间往复循坏。
这正是三界间的冤戾之气所在,也是这黑暗之渊众人死而复生的秘密,无天记得很久之前,有个悲愤异常白衣僧人,抱着一个穿黄色衣裙的少女的尸体,一路不停的流浪,他走过广袤无际的荒漠,穿过荆棘丛生的野林,最后在毒龙岭以南的世界里,见到了三界缝隙、仙佛和妖魔的真相。
信仰破灭的僧人在绝望中跳下了寒冷刺骨的瀛海,三千弱水中的冤戾缠绕着佛徒的躯体,怀着不甘、怨恨的私语在他耳边切切不停,令原本就灼烧着他的怒火越加高炽,紧那罗因此而死,魔罗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