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无天微皱眉头,不解道:“此事我早就心中有数,也早有言在先,今次之事,非是为你,而是为她,何以此时又旧事重提?”
小谢道:“小谢非是自作多情之辈,但有句话,到了此刻,我必要明说一遍。前辈一旦上堂,有一件事一定避不过,还请前辈想清楚了,再做决断。”
无天问道:“何事?”小谢踯躅片刻,咬牙道:“谢兰幽的死。”
无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小谢索性一鼓作气,急速道:“我会逼迫你回到那天,对着所有人回忆出过去的一切,我会毫不留情的逼问你有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和你内心的每一分情绪。前辈……”她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一般,书房内一片静寂无声,片刻之后,小谢说道:“你将再一次经历谢兰幽的死,你将把你最为隐私的一面摆到所有人面前。我会把你问到失声痛哭的。”
无天没有回答她,只端起茶盏来轻呷了一口茶。
他用茶盏的盖子轻轻擦着杯子的边沿,清脆的瓷器交击之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屋中。楚玫忽道:“为何一定要提及……提及此事?无天只为证明韦涅所言非虚罢了。”
小谢道:“此事怨我。”
楚玫和无天闻言,双双面露疑惑之色,郁初光扶额道:“你们两个还不明白吗?小谢到了天悦,头一天就住进了无天的家里。现在无天给她作证,证明她的委托人韦涅没有胡说八道。这种情况之下,别人会说什么,用脚趾头想想你们也该有数啊。”
无天稍一思忖,便明白她话中之意,登时勃然大怒,只听“咔嚓”一声,淡青色的茶盏已被他握成了数块碎片。
小谢忙拉过他的手来仔细检视,见他虎口处果被划出了一条两寸来长的口子,立刻拈起法诀,替他止血。
无天由自在愤怒之中,尚未回过神来,便觉手上一阵清凉之意,低头一看,见她竟用灵力给自己治伤,不由一惊,甩开她的手,训斥道:“你不要命了!”
小谢自自刨内丹之后,修为便大不如前,灵力时断时续,无法运用自如。她为防仇家找上门来时不敌,便等闲不再使用法术,将平日的点滴灵力贮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她此时被无天一喝,才惊觉自己所作所为大悖常理,面上不由有些发烧,心中颇为慌乱,只好强声辩道:“我……啊,我只是……见不得证人在我面前受伤。”
虽然不过短短数天,无天却早已不是刚被小谢拉入红尘的那个人了,他听小谢这般说辞,立时疑心小谢曾有证人吃过这样的亏。他一想到此节,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心疼,缓声向小谢道:“我非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你不需如此。我能保护我自己,你也要好好保护你自己。”
小谢闻言便知无天是误会了,心中舒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无天转头问郁初光道:“你方才的话,是认真的吗?”
郁初光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讲起古来,道:“早年间大家都嫌国府的邸报尽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废话。便自己办了圈子内部的‘邸报’和刊物,这就是私家报纸的来源。等国府注意到这些东西的威胁,私报已经成了气候。国府本来是想强力查办,但仙妖二党既然是敌人,仙党又怎么会让以妖党为主的国府顺心如意?一番扯皮下来,私报到底是保住了。”
无天道:“你想说什么?”
郁初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仙党用言论自由的理由保住了私报,妖党还要争取民心,就不敢说让言论自由见鬼去的话。强压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怎么办?”郁初光摊了摊手,一字一顿道:“堵、不、如、疏!既然已经无法压制敌人,索性穿上敌人的衣服,扮成他们的样子,从内部摧毁一切。我也不怕你们知道,如今报界几家很有名也很有底气的私报,背后都有国府的影子。”
第177章 高危 你想赢,我想你赢。
小谢脱口而出道:“《成烟社论》和《幼苗》?”她摇摇头, 失笑道:“不对,这两家就是灵山公办的,只是言辞和风格上贴近私报而已。”
楚玫在一边冷不丁道:“是《韭菜园》、《淑女子》《聆音社》吧?”
郁初光一指她, 笑道:“中了!《聆音社》不是, 剩下两个中了。看不出小玫还挺关心我们报界的。”楚玫道:“那倒没有,猜的。”
郁初光并没在意, 向无天和小谢说道:“《韭菜园》在青年人里、《淑女子》在女人堆里, 那是多大的影响力?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别说韦涅这个案子,从出来就风波不断,你信不信就凭你和小谢现在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只要你出庭帮小谢作证, 这些‘私报’就会铺天盖地的把脏水泼到你们身上。到时候你们还想要白鱼的好感?白鱼不把你们当成奸夫□□,你们就该感谢他有脑子了。”
小谢听了,不觉皱眉, 她只料到监察司必在此事上做文章,引得报界蠢蠢欲动,却没想到国府居然早就在报界下了这样一盘操纵舆论的棋。
她正欲问郁初光报界即知此事, 又将如何应对, 却见无天额上青筋暴起,太阳穴跳动不止,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沉声问郁初光道:“你是一定要激怒我吗?”
郁初光摇摇头道:“不是激怒, 而是给你摆事实。这群人我太了解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小谢要是想赢,你们就必须让陪审团的成员相信,支撑着你上堂的, 是你对谢兰幽的感情,而不是其他的东西。”
她看了小谢一眼,长长的睫毛之后似乎隐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将目光重新放到无天身上,道:“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这盆脏水泼到你们头上。”
无天沉默了,房间一时陷入了可怕的静寂。过了不知多久,楚玫张了张嘴,却见小谢向她摇摇头。
日头西移,窗棂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越来越长,就在天色将要暗下来时,无天睁开眼睛,问小谢道:“你不说话?”小谢一时语塞。无天又问:“这也是你的看法?”小谢点了点头,道:“我只知道,监察司不会放过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或许有些卑鄙……但……讼师在堂上只想着赢。”
无天道:“她曾说过,监察司追逐的应该是真相,赢是讼师的信条。”小谢没有问这个“她”是谢兰幽还是王璇,只说道:“世事变迁,你都看见了。”
无天沉吟片刻,最终道:“那么,你反而不该在此时问我。”
小谢微微疑惑,不等发问,无天便说道:“你说过巨蝎很有可能会出席,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她跟了我很多年,也很了解我。”
小谢恍然道:“你是说,如果巨蝎跟着白凤儿一起上堂的家,我们是否演练过,巨蝎很可能看出来。一旦她看出来,并且以此作为攻击点的话,我们的说服力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
无天见自己已经将事情向她说的分明,她却仍是瞻前顾后,不免不满道:“你在迟疑什么?”
小谢道:“我担心你……我是说这样似乎有些残酷……而且这样的话……虽然能把你最真实的一面呈现给陪审团,但……也未免太过冒险。证人在上堂之前一定会预先和讼师演练,这也算是行业内的俗成约定了。”
无天听着她胡说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不由反驳道:“可你之前说过,陪审团制度最大的缺陷就是成员难免感情用事,你确定你给他们解释事先的排练是正常程序他们能听得进去吗?讼师要赢,不要感情用事,这些不都是你教的我吗?”
说完此话,他静静等待着小谢的回答,却没想小谢竟然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之后,她才道:“我是想赢,但我担心你,也担心你在堂上无法忍受,一时失态,进而连累到整个案子……”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认为自己这样说很伤人。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无天才道:“我加入此事,是为兰幽。我提出此处,是因我深知巨蝎为人。你想赢,我想你赢,因此请你信我,会克制自己,尽力配合。”
郁初光见小谢闻言后面上微微动摇,双唇却抿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心中不免焦灼。但她久经世事,自是知道越是此时,着急越是无益,只将此事在心中翻来覆去了数遍,忽而想起一事,出言道:“若是你犹豫不决,何不去问问韦涅?他这人平素虽说有些吊儿郎当,大事上倒是个靠得住的,况且这本就是他的案子。”
小谢听了,稍稍迟疑,起身接了一盆水来,正要施法,无天伸手拦住她,道:“我来吧。”说罢用中指轻轻点了点水面,一阵波纹荡开,水中忽然倒映出一锦衣公子,正是韦涅无疑。
他坐在书桌前,身边地下摊着一摞一摞墨迹斑斑的白纸,整个人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伏案书写着,丝毫不管握着笔右手虎口处已被染上了一层层黑黑的墨汁。整个书房中静寂无声,只听到阵阵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