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小谢见他如此,不敢硬劝,况她确实挂心城西,便扶着他站了起来。两人稍稍收拾,无天又服了两粒丹药,这才出了门。
昨日两人离开之前,白凤儿带来消息,说丹阳馆老板有些菩萨心肠,不忍见城西之人流离失所,特地发了告示,叫城中四十七家丹阳馆暂停营业,收容无家可归之人。
这也是巧了,丹阳馆的总馆,便在无天所居别院的近左之处,两人商议了一下,先去丹阳馆看看,倘若城西至人被安顿下来,那无天便回去养伤,一切后续事宜交给郁初光等人处置。
小谢与他携着手,并肩向丹阳馆走去,问道:“那倘若有些不顺呢?以你现在的境况,我看还是少劳碌为好。”
无天只觉她有些忧心过甚,安慰道:“如今最大的难处,便是这些人身上罕有钱财,又无处安身。倘若有个地方能给他们暂住两天,再安排他们回乡去,那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还能有什么难处?”
小谢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总觉得,以国府现在的作风,只怕是容不得丹阳馆如此行事。这不是公然扇国府的耳光吗?国府能忍下此气?”
无天不觉皱眉,沉声道:“此事本就是国府思虑不周所致,如今有人替他国府收拾烂摊子,他倒还有意见了?”
小谢忍不住道:“这是你的想法,国府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会想国府做错事,自有日后国府纠正,这丹阳馆如今急吼吼的出来,竟敢行国府应行之事,只怕是在聚拢民心,有不轨之意。”
无天冷笑道:“若是到了此刻,还有这般念头,这个国府,不要也就不要了。”
第187章 隐秘 想到面前之人和谢兰幽的情谊,她……
小谢听他如是说, 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两人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丹阳馆总观的门口, 远远望去, 只见丹阳馆总是大敞的门扉紧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告示。门前一贯鼎沸的人声也消弭无踪, 唯有一左一右两只貔貅依旧直直的蹲着, 不曾改变。
两人走上前去,正欲敲门,却见纸上所写竟不是丹阳馆因收留城西之人而暂时关闭,却是一张官府告示。
“经线人举报, 丹阳馆涉嫌偷税漏税,查证期间,停止营业。”小谢慢慢读出告示上的字, 嗤笑道:“果是如此。”
无天却没有她那般淡定,极力控制着发抖的嘴唇,骂道:“混蛋!”他骂完人, 忽又想起一事, 问道:“丹阳馆被关了,城西的流民可怎么办?”
小谢道:“咱们去找郁初光。”两人转身走了两步,却见楚玫自对面匆匆行来,见了二人, 疾奔到跟前, 说道:“郁夫人就猜到你们会来这里,太好了,先生,丹阳馆被……”
小谢道:“此事已我知道了, 郁初光意下如何?”
楚玫道:“城西的人有一部分已经心灰意冷,只求一点钱能回家了。她和白凤儿牵头筹了些钱,将人送走了。剩下的人……她们想将人安置在东街的旅社里,但是丹阳馆的事情一出,旅社就是有钱也不敢收。而且东街的捕快也怕……说是大批人群涌入,对治安不好,不让人进去,现在白凤儿在东街和那边的人交涉。郁夫人她……她在家里,她请你过去谈谈,她对我说,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
两人听了,不由对视一眼,小谢思忖片刻,道:“好,我们先去见郁初光。”
郁初光家住在外城与内城相交之处,附进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华服美眷穿梭期间,端的是繁华如花。她家不过一间小小的房舍,不是有钱人时兴的院子,但无论地段、建造,与城西人住的危房棚户相比,可谓天上地下。
郁初光素来厌烦废话,小谢与无天刚刚落座,便开门见山道:“病坊没钱了。”
小谢眉头忍不住一跳,问道:“你是什么意思?”郁初光道:“字面上的意思,病坊没钱了,不但没钱,还有亏空。”
小谢断然道:“这不可能!”稍稍一顿,又执拗的重复道:“这绝不可能!”
无天自认识她以来,从未见她如此震惊几近惶惶之态,不由侧目,问道:“病坊没钱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病人先交钱,病坊才给治病吗?”
他话音甫落,只见小谢和郁初光一脸难言的望向他,看得他几乎要伸手摸摸脸上是否黏了什么东西。郁初光开口道:“病坊中的医女们虽说是医术精湛,引得很多有钱人也上门求医,但观其初衷和种种作为与其说是医馆,不如说是给看不起病的穷人看病的地方。因此病人所交诊费,不过十之一二。很多费用,全赖拨款。”
小谢点点头,接着她的话头道:“而且,早在你和谢兰幽入主三界之前,病坊来钱的大宗就是朝廷的拨款。”
似病坊这般的小事,一向都是谢兰幽和她的弟子们操持,无天知她门下俱是心怀天下之辈,大可放心托付,因此不曾为此分神。但他如今听来,却不觉有些忧心忡忡,道:“如此说来,是国府削减了开支,还是病人太多,入不敷出了?”
小谢摇头道:“没这么简单。早些年王璇还在世时,同陈曦乐一起革新了病坊,除却国府每年给拨下来的款子,凡是有活记的人,每月都要交一笔钱,打到病坊的账户上,以备不时之需。这人月月交钱,却不致月月生病,按道理讲,病坊不该没钱啊。”
无天道:“那不同,病来如山倒,花费不可同日而语。”
小谢道:“我知道病人花销的多,但修道人也好、仙佛妖鬼也好,多是往里打钱却不怎么生病的,便如我这般,月月往里打上数百两银子,可除了办案子,我还从没进过病坊的大门呢。再者,还有国府的补贴。怎么也不至于此吧?”
无天这才稍稍有些明白,不禁望向郁初光,希望她给个解答。郁初光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当初那人来找我时,我还不敢相信。后来亲身一查,才发现已是入不敷出了。”
小谢明白“那人”只怕是郁初光的线人,也不去追问,只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西的事情又和此事有什么干系,你一并说吧。”
郁初光化出一本簿子,递到二人跟前,道:“前些天,一个曾在天悦病坊里任职的人来找我,她跟我说病坊的账户早已入不敷出了。我亲自前去调查,发现果然如此,你们看看这个……”
小谢接过簿子,翻开一看,只见上面林林总总,俱是药材和病坊的器具名目,每一条后面跟着一个价格,便知这是病坊的采购名单。无天凑过来一看,见那价目不菲,不由叹道:“怪不得兰幽说,有些人家便是给病拖垮的。”
“这话不错,但……”郁初光又递过一本簿子,道:“你们看看这个。”小谢忙接过来打开,但见这本簿子里都是些贴上去的票单,上头写着名字、物件和产地,或盖着印章,或按着手印。
她只略略一翻,眉头便是一凝,见无天还未看出门道,便将两本簿子并排着放在一处,向他点了一点,沉声道:“价格上有出入,多则数十倍,少则三五倍。你看这个绷带,在当地写的是一卷百文,这个采购清单上要三百文。但是运费和保存用的钱,不会有这么大的耗损。”
无天当下明白,当真是又惊又怒。郁初光却顾不上他,只解释道:“这钱是从月俸中扣一些,再叫老板给交一些。如今有些人是不给手下人交这个的,譬如城西那些人的老板多半是不给的,再加上有人趁火打劫,就越发少了。这钱不是交上后三界统筹,是在城镇和村落之间各自为政,似天悦这般地方,只怕比别处要严重得多。”
无天强自按耐着怒火,分析道:“如此说来,别处尚未有这般严重?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病坊的钱少了,看病的人却不见得会少,如此一来,病坊岂不是会乱?”
郁初光点点头,道:“我的线人告诉我,七月份的时候,病坊接到了国府的密令,所有的器材和药材都限定了使用数量。哪家病坊若是敢超出这个使用数量,首医女就要降职处分,至于使用器材的人,要自己掏腰包。”
无天道:“那病人呢?万一有病人非要用超出数量的药不可呢?”
郁初光摇摇头道:“没有用的,现在病坊根本不会进多余的药,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万一真的需要,病人只能……”
“……多喝点热水?”小谢怒极反笑,张嘴接了一句他们平日里常说的玩笑话。
但郁初光很难欣赏她此时的幽默,听了此话,不禁皱起眉头。
小谢不待她口出斥责之语,便冷声道:“城西传出来了痢疾,虽然现在疫情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城西那块地方的人口太密集了,没人敢说这些流民继续留在那里会不会也染上病。像这种事情,是必须由病坊负责处理,一旦过程中死的人超过了一定数量,国府甚至是灵山一定会受到指责。没有足够的药和器材,生死就听天由命,万一这里面的内情被泄漏出去,整个三界都会因此动荡。到了那时,仙党必会借此事攻讦妖党,以求取而代之。别说国府早就有赶人的心,就是没有,也必须赶人。可是此事太匆忙了,匆忙到他们没有时间去安排后续的事情,只能如此粗暴行事。”